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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暗(2 / 2)

  说话间,两人已走过小半个城区,这一路走来,祁曜发现,并不止身旁的少年,沿途看到的黥徒都如约好了一般不再佩戴面罩,露出一张张晒不到太阳而苍白的面容,有些脸上布着黥纹,有些则看起来干干净净,同中都的那些居民看不出什么区别。

  相比之下,祁曜反倒成了那个异类。

  祁曜看到不远处凭栏遥望着的薛窍的身影,“就送到这儿吧。”她摘下面罩,朝那少年微笑道。

  黑色的兜帽斗篷,银白的发丝,构成最鲜明的对比色。

  少年还在愣怔,眼前这幻影一样的人已一脚踏上盘旋而上的桥梯栏杆,整个人如没重量的影子飘忽而起,倏忽间将落未落,却是踏着另一层栏杆再一个弹跳,一飞冲天的势头下,兜帽落到背后,露出满头银白耀眼的短发,发丝被带起的风吹得飘起几根,煞是好看。

  落点,是薛窍身侧的栏杆。

  祁曜落坐在栏杆上,朝看着整个过程的薛窍打招呼,“下午好。”天上仍是夜色,从时间上看,此刻应是下午。

  平素里她眉眼冷淡疏离,只这么懒洋洋地随意一笑,中和了眉梢连同眼角的凉薄,反倒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来。

  薛窍嘴角勾起,“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休息够了,也留了力气打架。”祁曜看了看薛窍的脸,“你的心情也不错。”

  薛窍惬意地眯起眼,“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走,跟我来吧。”

  跟薛窍走在瑕砾洲的街上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他记路极熟,且对每一处的景致人物都如数家珍。

  “看到那边的枯树了没?”薛窍指着一个方向,祁曜望过去,只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黑暗里绰绰的影。

  但她还是“嗯”了一声,便听薛窍继续道,“那是早年一个在外面混不下去的黥徒栽的,他唯独恋慕那些树啊草的,带回来的也都是些树苗草种,土是特地跑到地台一点点挖回来的,可惜土壤贫瘠,就只活了这一棵。”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后来他死了,死后没过多久,树就跟着枯死了。”

  这不过是黥徒困境的一个缩影,薛窍讲的时候话语平淡,别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又经过一处相对宽阔的平台层,有许多大大小小紧挨的房子,只是其中有不少已经破旧,无人修缮而崩塌了。

  “这是帮派的聚集地,黥徒无父无母,不得不扎堆抱团。他们从外面接些仿生人都不屑做的货单,换钱来养活这一大批人。”也曾因为竞争激烈而内讧火并,但薛窍还清晰记得,甚至非常怀念几十号人围坐在街边吃晚餐的热闹景象,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手舞足蹈,还有人笑嘻嘻地讲着其实没什么人听的笑话。

  “为什么衰落了?”祁曜问。

  “领头的为了养老,攒够钱就移居要塞,小的们脾气越来越坏,不服管,时间久了,日子一难过,索性都只顾自己了。”

  薛窍苦涩道,“瑕砾洲是注定会消亡的城市,十一年前的天喋之变过去没多久,元老会就紧急通过法令,终止新的黥徒投入使用,没有小孩子,没有新生血液,我们这一代人就是最后的黥徒了,每个人也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实崩塌总是一步跟着一步,把人的底线压得低了又低,到不得不接受为止。

  从最初默认接受了黥徒天生劣种,无法胜任尖端行业,更不配身居高位开始,绳索就已经绞在他们脖颈上。

  天喋之变,只不过把暗地里的东西彻底摆在台面上。

  “接受了现实,但不代表能接受自己死于非命,还被倒打一耙,到死连个水花都溅不出半点来。”说着说着,薛窍突然笑了,“抱歉,这么沉重的话题不适合放在饭前时间来讲。”

  “不,我很喜欢听。”祁曜答,来到瑕砾洲小半年,这是她第一次不加排斥,而是作为其中一员来欣赏它的风貌。

  两人又来到一处房子,那里住着一个同祁曜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褐发带点小雀斑,笑起来俩酒窝,见到祁曜有点怯生生的,见着薛窍却又笑起来,殷勤地想接过他手里的物什。

  薛窍对他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看看你,莱蒙,很快就要走了。”

  莱蒙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一副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薛窍有些苦恼地叹口气,“去找她们几个,让她们都搬过来住,也好有个照应。常暗来了,外面不安全了。”

  莱蒙点点头,扭着的手不知摆在哪。

  “玫姐姐她很想你。”

  所以他才不去看她。薛窍往后退了一步,俊俏的脸上显出几分冷酷,“别告诉她我来过。”

  直到出了门,薛窍才给祁曜解释,“这些是我名义上的情人,其实我跟他们没什么的。”外界都说他风流得男女不忌,他只当是恭维,可对着这双银中透着微蓝的眸子,薛窍却不自觉窘迫起来。

  祁曜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已经发觉了,薛窍的人缘其实相当不错,其中一点就体现在,谁都不会擅动被他出手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