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幕(2 / 2)




「岂止不太顺利,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了骗子,害我吃尽了苦头。想到就有气,那些人明明听见根本不存在的金山就会口水流满地,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对我或缪里而言,新大陆比金山重要得多了。



「可是加上你的威信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你背后有王族撑腰没错吧?」



意思是说若凭诺德斯通之名筹不到资金,换上黎明枢机的招牌就行。



即使我可能是想揭他领地疮疤的敌人,也依然打起非常实际的算盘。虽然与伊弗那样的商人不太一样,但骨子里应该是同样理性的人物。这老人身上有某些宛如那广大麦田,能使人折服的东西。



「你刚刚说的那个,和平解决王国与教会之争的秘密武器是吧?那是王族的计策吗?宫廷想找新大陆了吗?」



现在要一举进攻。话说得含糊了,反而会有反效果。



「不,那纯粹是我的想法,还在构思当中。所以,还请诺德斯通阁下替我指点迷津。」



我也画下防线,同时紧抓机会跟上。



「……哼嗯。」



诺德斯通忽然摆出品头论足的表情,往缪里瞄一眼再往我看。



「至少你不像是从史蒂芬那接了无聊工作的蠢蛋。」



「啊,也不尽然……史蒂芬阁下还是希望我来说服您向教会的拉库罗大人解释一切。」



「哈!」



诺德斯通发出个正适合用嗤之以鼻来形容的笑,厌恶地皱起眉头。



「向神下跪就算了,凭什么要我跟那些蠢猪低头?如果他们还有点脑袋,我探索西方大陆的计画就能有所进展了。」



前半我还算有点共鸣,可以略过不管,但后半就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探索西方大陆的计画?」



「对,没错。教会的人从当时就不知道找了我多少麻烦。」



「那是因为……炼金术师的存在?」



史蒂芬曾说新大陆是炼金术师藉占星术算出的结果。



「奢侈的教会也不想想他们吃的面包是从哪来的。让麦子结穗的可是我家的炼金术师,可是那些人却只是因为她是炼金术师就想迫害她。想当年教会自己还是靠炼金术师打胜仗的,简直岂有此理!」



诺德斯通将多年怨恨一口气宣泄出来后,大口吸气又轻哼一声。这时,缪里小声问他:



「选圣乌苏拉当祭祀的对象,就是为了出一口气吧?」



诺德斯通打量了缪里一会儿。论起笼络乖僻的前领主,在纽希拉可没人赢得过她。



「爷爷是个不会忘恩负义的人呢。」



「……没错。那些开始讨好教会就变脸的人实在太可恶,我也好恨只能用那种小手段出气的自己。」



缪里深深点头,将海兰赐给她的细剑连鞘一起从腰带抽出来。



「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污蔑大哥哥,把他的功劳说成是别人的。」



鞘上有狼徽,我的腰带上也绣了个小的。若是一般情况,听见缪里这样的少女说这种话,只会笑她懂什么吧。



可是诺德斯通却在嗤笑前短短地问:



「我注意很久了,你们怎么会有同样的徽记?」



「因为我是大哥哥的骑士啊。」



缪里答得不假思索。



诺德斯通的眉毛当场就垂了下来。



那表情让我意外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他在笑,而他接着说出的话更教人吃惊。



「哼……好像看见以前的自己……」



但缪里似乎已经有相当的把握,就等他这么说似的回答:



「爷爷你也跟我一样,想保护炼金术师吧?」



缪里的想像力令人咋舌。诺德斯通和炼金术师也有段年龄差距,想必她也在这块领地见到了一个获救的少年为保护遭人歧视的炼金术师,拼命挺直背杆挥剑的情景。



「只是我……没能保护她到最后。」



「但你依然继承着她的遗志。」



诺德斯通对缪里柔柔一笑,撑着桌子费劲地站起。



「都忘了弄点东西给你们喝了,平常这种事都是交给古拉托来做。」



说不定不是缪里口才好,而是她一开始就察觉他们的共通之处了。又或者单纯是她在四处打听之中,发现诺德斯通这个人和她会合得来而已。



缪里看着诺德斯通生疏地准备饮料的背影,并往我瞥一眼。我低头表示佩服,她便满意地点点头。然而没能保护重要之人的话题,也会指向她自己。



诺德斯通家受尽了大时代的颠沛流离。



建立起一个时代的前任领主,一次将三大杯葡萄酒摆在桌上。



「如果是没见过世面,只懂拜神的笨僧侣,我还打算骗起来替我做事呢。」



诺德斯通这句话逗笑了缪里。



「要是骗你们这样的人,我就没脸去见炼金术师和我过世的妻子了。」



听了这段彷佛自呓的话,我和缪里不禁互看,而诺德斯通喝一口葡萄酒后继续说:



「拿一些假证据出来,请你们帮忙去宫廷募资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证明新大陆就有机会调停王国与教会之争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来。」



虽然目前都只是假设,不过我认为那的确有追寻的魅力。要是拿得出像样的线索,说不定就会扑上去抢了。



「王国和教会正在争夺什一税这些为数有限的金币。要是出现了新大陆这个全新的战场,很可能会让他们放下眼前的争执。」



「喔?事实上,国王和教宗也没想到这场纠纷会拖得这么久吧,如今双方都应该很想收手才对……但这样面子就挂不住了。所以一旦发现新大陆,就有藉口放下馊骨头冲过去抢肉。这想法倒是不坏。」



或许是他和伊弗有所类似,很快就明白了个中道理。



「可是听诺德斯通阁下的语气……」



我试探性地问,只见这位年迈的前领主很不甘地叹息。



「是啊,我根本就没有可靠线索证明新大陆存在,要是你们去宫廷说情,也只会弄臭自己的名声而已。」



扑了个空啊。



我尽可能不在脸上表现出失望,但不知是我本来就藏不住,还是诺德斯通眼尖,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听过了我那些谣言,也难怪你会以为我是有把握才去找的。」



「这个……是的。」



「我家的炼金术师倒是很肯定就是了。」



史蒂芬曾提过占星术。



即使不是异端,炼金术师的目光也仍是投往不切实际的方向。



「开端好像是我们在收集各地耕法和麦种的途中,发现文献里有这方面的纪录。」



诺德斯通如此开头之后,将葡萄酒中的葡萄残渣当酸涩回忆般取出口中。



「在小麦的生产方式这方面,有很多模仿古帝国范本的文献。这个帝国大到东西两端是不同季节,所以一般是认为世界上还有我们没发现的大陆。甚至有人提议开发在船上种麦的技术,好熬过遥遥无期的航海。」



缪里非常喜欢这类故事,不过她这次听得很安分。



「就某方面而言,我家的炼金术师也许是为了我妻子才相信新大陆存在的吧。」



「您的妻子?」



诺德斯通对缪里点点头。



「这块土地原本是种不出多少食物的荒地。当家的大人死光之后,像她那种小女孩生活顿时陷入困境,长期三餐不继。因为这个缘故,她长大以后也经常卧病在床。我之所以没有放弃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种得起来的麦子,就是为了从小就和我立下婚约的妻子。那时候我还是个连胡子都没长的小鬼头呢,一心只想着要让她吃香甜的面包而已。」



史蒂芬说他会割开山羊的咽喉,在田里洒血。



彷佛能看见年少的诺德斯通在月光下焦急的神情。



「我家的炼金术师虽然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是和我妻子很合得来,经常一起幻想一些有的没的,其中之一就是新大陆。」



对卧病在床的少女,说西方大海尽头的事。



既然诺德斯通如今依然在追寻这件事,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我没有孩子,也没有诺德斯通家的血脉。虽然养出了能种在这里的麦子,在这块土地上,我却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缪里吸气似的挺直背脊,是因为她深有共鸣吧。



这位少女也是在地图前感受到,这世界没有任何一处能真正容得下她。



「所以我虽然都装作没听见那些闲言闲语,却一直走不出来。其实,我妻子大概也注意到了吧。」



诺德斯通望向敞开的窗外说:



「我妻子曾笑咪咪地说,总有一天要替她把新大陆找出来。说不定,那是要我在她过世以后不要再管家里的事,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他们都是在时代的洪流翻搅下,在这块土地相遇的人。



而且诺德斯通说,他遇见妻子时年纪还很小。



两人的感情或许超越了夫妻,甚至是兄妹、一起熬过艰辛时期的战友。



「我家炼金术师虽然总是面带微笑,但也有异常顽固的一面。不晓得是跟我妻子说久了,自己也认真起来,还是她原本就有这个意思,总之一转眼,她就一头栽进了新大陆里。」



「结果壮志未酬?」



缪里轻声发问,诺德斯通点了头。



「我非得继承她们的遗志不可。喔不。」



前领主又露出少年的脸庞。



「都听了那么多,我也好想亲眼看看。」



要是缪里的耳朵尾巴露在外面,会膨得像开花一样吧。



「史蒂芬拿我的研究经费发飙就算了,可是教会却把炼金术师搬出来,逼我为过去的过错忏悔,我说什么也不会低头。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了吗?」



由于主教对神非常忠贞,对话中恐怕没有体谅,而是单方面定他的罪,要在他忏悔后居高临下地赦免他的罪。在主教看来,这或许都是为了维护正确信仰而不可免的过程,但诺德斯通也不是无端抵抗。



而缪里当然是站在诺德斯通这边。



「大哥哥。」



她直接就拿出质问的口吻,投来「不会不懂吧?」的眼神。



「事情我明白了。」



我想,史蒂芬对这部分也是清楚得很。



然而这不会改变拉库罗这位主教存在的事实,王国与教会之争造成的危险状况也是千真万确。迫于现实,史蒂芬不得不为保护领地而咬牙掌舵。



思考该怎么表达后,我认为只能诚实以告。



「为了领地的安宁,能请您再一次拿出领主的脸孔吗?」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是当了领主大半辈子的他,这种事不会只遇过一两次。依我看,他的乖僻态度,在森林里盖出这样的小屋独自生活,还不准史蒂芬进森林,全都是因为明理才做的决定。



由于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想顺从,乾脆就躲起来了。



「……你是要我向教会下跪吗?」



「不是为了名,是为了实。」



诺德斯通的脸一半在笑,是因为诺德斯通家领主这个「名」,早就让出去了。



而这位辟出惊人田地的人物如此反问:



「实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无法保证……但我能和海兰殿下商量探索新大陆的事。」



诺德斯通另一半的脸也笑起来,是因为我到了关键之处却无法果断,话说得很保留。



「你身边的骑士脸色很难看喔。」



傻眼的缪里在说「你再这么丢人,我就要喝酒喽」似的将手伸向装葡萄酒的带把大杯子。



「人在紧要关头,就算是做不到的事也要说得很简单一样。」



「……我会铭记在心。」



诺德斯通又一次愉快地摇肩而笑,说道:



「那么在实这方面,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什么事?」



诺德斯通用平静的眼注视赶紧坐正的我,继续说下去。



「想去新大陆是一件花钱的事。可是我让位之后,就失去了可以自由运用的领地资金,所以只好靠自己来赚,用我要拿来航向新大陆的船搞起了走私。」



是要我帮他走私吗?



然而诺德斯通接下来说的是──



「那艘船在前几天遇上暴风雨,在大陆那边搁浅了。虽然已经在当地领主的保护之下,一旦被他们知道那是走私船,除了会把船没收之外,船员都要上绞刑台。」



我想起西蒙斯的话。船只遇难处的领主有责任保护该船,但若是走私船,则会造成反效果。



「船上也载了些这城市几个商行的货。自从王国和教会翻脸以后,贸易网变得很混乱,出现很多难处。要是那些货没了,有些商行就会面临倒店的危险。古拉托已经到港边去设法善后了,可是到目前都还没有联络,恐怕是没什么门路可走。」



看来他是正在为这件事着急,才会一听见人声就冲出来。



「不过你们给了我一个主意。你们跟波伦商行有交情是吧?」



既然他知道史蒂芬找来黎明枢机,也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港,自然不会不知道我们是在亚兹介绍的商行下榻。



「是这样没错……」



「虽然那个商行不怎么规矩,但在这方面就很有门路了。」



听不出那是夸奖还是暗贬。从缪里笑嘻嘻地来看,应该是前者。



「那个商行应该有办法把我的走私船弄回来吧?例如装成正牌商船之类的,这种事他们做得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伊弗真的会那么做。



「只要你们弄回走私船,我就尽可能顺史蒂芬的意去做。不晓得分点船舱给那个贪心的商行送货,能不能说动他们。」



只要诺德斯通向教会下跪,就能去除史蒂芬的忧虑。



诺德斯通家将从此安泰,王国麦价也不会遭受冲击。



而这位老人也能继续追寻他的新大陆梦。



说不定我和缪里也能往新大陆踏出新的一步。



这样算是皆大欢喜吗?



往身旁缪里看了看,她坚定不移的红眼睛已经做出结论。



尽管走私二字让我不太舒服,但我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去向主教悔改,并这么说:



「我没办法保证,可是我能替你们牵线。」



诺德斯通对我注视片刻,然后垂下双眼。



「麻烦了。那艘船对我来说很重要,要用它航向新大陆呢。」



那或许是场可笑的梦。



但是听过原委后,我实在不能一笑置之。



出了屋子,我和缪里回到站在树荫下的亚兹身边。缪里似乎早就知道他在哪,我却完全看不出来,当他现身时我还吓得鬼叫。



待平静下来,我对亚兹说出诺德斯通的要求,而他望着天空思索了一会儿后说:



「应该没问题吧。以前我们也用过类似的方法弄回走私船。」



虽然不是值得夸赞的事,但至少确定是靠得住。



「那就找只鸟送信给伊弗姊姊吧。」



缪里在林间小路上这么说。即使平常都叫夏珑臭鸡,毛病挑个没完,需要其力量时还是会开口的。



「这样就能解决这块土地的问题了吗?」



「他说只要我们弄回走私船,他就愿意向教会下跪。不过,新大陆那边大概没什么希望。」



亚兹稍稍颔首。



「本来还打算要是压不下来,就要赶快去买小麦等它涨,现在好像没这个必要了。」



不愧是伊弗的部下,算盘打得很精,我只有乾笑的份。



和在森林出口闲得发慌的青年园丁会合,返抵港都拉波涅尔时,天色已经昏黄。我们回到商行房间后,亚兹便着手写信,我也一并署名,绑在缪里叫来的海鸟身上送出去。



「要连夜飞回去,让它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在信上请老板多给它打点赏了。」



亚兹和缪里望着鸟儿飞去的天空这么说。



「明天早上会到的话,回信最快是明天傍晚吧。」



缪里这句话让我有点讶异。



「这么快就能来回一趟啊?」



「如果我认真起来也一样快,顶多只输一点点喔。」



我对不知在计较什么的缪里苦笑,关上木窗。



「话说大哥哥啊。」



亚兹离开房间打点晚餐时,缪里忽然问:



「你办完这件事以后,还会继续帮那个爷爷吗?」



我将被风吹得喀喀响的木窗在窗框里摆正,咀嚼缪里的话。



「你是在问我想不想找新大陆吧?」



坐在床上的缪里用耸肩来回答。



「我会信守承诺,安排诺德斯通阁下和海兰殿下一叙。可是对于新大陆的展望,我不能说谎骗她。更何况向宫廷募资这种事……难度太高。」



线索就只有古代帝国文献中好比传说的只字片语,以及炼金术师的占星术而已。以此说来,诺德斯通想前往西方大海的尽头并不是出于理性。



或许是因为他说起妻子和炼金术师时样子特别愉快,抑或是他觉得自己不该死在这块土地。



「不过就现状而言,能造船去西方大海尽头的也只有他一个,所以我还是想帮他的。」



缪里似乎很想接受这句话,但到头来还是咽不下去。



「那个爷爷自己都说没有线索了耶。」



意想不到的回答使我挑起了眉。那就像是在说,协助诺德斯通寻找新大陆很没道理一样。



但从缪里焦虑的样子,我大概能了解她想说什么。



缪里很聪明。



因此,会注意到很多事。



「是这样没错。就诺德斯通阁下的话听来,他寻找新大陆的依据比我们还要薄弱。」



缪里一定是在想,为什么脑袋顽固的我会去追那么模糊的目标。



「可是不管有没有线索,你都想帮诺德斯通阁下的忙,没错吧?」



缪里嘴拉成一线,厌恶地缩起下巴。



她当然是很想协助诺德斯通,然而她更怀疑我这个滥好人的哥哥,是为了她才接下诺德斯通的请求吧。



而缪里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我……不是处处都要人保护的女生喔。」



缪里一定是在诺德斯通背后见到了愣在世界地图前的自己。而且诺德斯通还是迫不得已地怀抱未竟之志独留人世,眼前只剩下虚幻的大海尽头。



对本来就很重感情的缪里来说,这种故事想必是残酷得难以忍受。



愿意挺身面对而不是哭丧着脸,已堪称是有所成长了。但说起来,也有种她太在乎骑士这块招牌的感觉。



然而一天到晚老是当她是个弱女子,也不是好事。



为了不伤及她的自尊,我想了想后说: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表示我不是想保护她,而是要一起战斗。



我看缪里好像把这种骑士道故事常见的经典台词当成我在打马虎眼,赶紧再补一句自己的话。



「再说,长大成人并不代表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



我在缪里身旁轻轻坐下。



「这点你看我就知道了吧?」



「……我看是你特别不可靠而已吧。」



赌气的缪里看着我这么说,我也觉得真的是这样,便沉着应对。



「那你爹娘怎么样呢?」



缪里的双亲都是知名的大人物,但他们是互相扶持,才能走到原本单独一人到不了的境地。



不管怎么说,缪里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冒险故事。



尽管如此,在当时还小的我看来,他们也有许多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方。



对焦急的缪里微笑,是为了告诉她没那个必要。



「你想成为理想中的骑士,我当然会支持你。只是,骑士一样需要休息。」



「……」



缪里用力鼓圆了脸,很故意地粗鲁扯开绑辫子的细绳,往我抱上来。



「……那今天骑士放假!」



她紧抱着我,声音模糊不清地说。



我也将手抱在倔强的缪里背上,膨胀的狼尾巴开心地左右大甩。



无奈的我苦笑之余,忽然想到少年时期生活艰苦的诺德斯通,会不会偶尔也会像这样投入他人怀中。



缪里将脸挤在我身上蹭了几下才换气似的抬起头。



「帮我梳头头。」



还一副想把当骑士时没撒的娇全补回来的样子。



「遵命。」



梳整被她拆散的辫子时,亚兹双手抱着一大堆食物回来了。



「需要我回避吗?」



问得很故意,是亚兹式的玩笑吧。缪里闻到烤牛肩和面包的味道,当然是忍也忍不住。



隔天是阴天,没什么风,空气略凉。



缪里一早就开了窗,摆张椅子在窗边看着天空发呆。



昨天还说飞往劳兹本的鸟最快傍晚会到,现在就等成这个样子。



而海鸟竟也应了她的期待,过中午就飞进房了。



「辛苦啦!」



昨天丰润的羽毛变得有点毛躁。缪里摸摸它的头和翅膀,把昨天特地留下来犒赏的面包给它叼住,它便骄傲地挺胸飞走。



摊开海鸟送来的蜡封信笺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流利的字迹。



「上面写什么?」



「要把走私船装成正规船,需要事先做点准备,这次来不及。所以弄回这艘船的难度会比较高。」



「咦……可是被人发现是走私船不就糟了吗?」



诺德斯通是说货品会遭没收,船员全部绞死。



缪里不解地歪头往我看,但我也没头绪。



「总之先给亚兹先生看看吧。」



我们来到商行卸货场,将信交给亚兹,他马上就看懂了。



「老板是说,要藉口说那是劳兹本缉私官在追的船,把它拿回来。」



「啊,这样啊。利用裁判权是吧。」



有个聪明脑袋却还不懂社会结构的缪里,听得皱起眉头。



裁判权是掌权者统治人民的根据,极其重要。能制裁罪人的人,就是那块土地的统治者,同时也关系到罚款与财产充公等金钱利益。想从裁判权下手就必须有充足理由,不然是争不赢的。



因此,伊弗要把诺德斯通的走私船伪装成在劳兹本走私的船,直接纳入劳兹本的管辖之下。只要给捕获这艘船的领主足够的谢礼,就能连人带船平平安安送到劳兹本。



只要船到了劳兹本的缉私官手上,靠伊弗的手腕或海兰的权威,不愁没办法弄回船和船员。



然而缪里对于这一连串有如利用河水带动齿轮磨面粉的流程,似乎不太感兴趣。



「只要救得回来怎样都好啦!然后咧?」



「好的。老板也已经派干员搭快船到大陆那边的港都凯尔贝去谈这件事了。」



凯尔贝,令人怀念的地名,但吸引缪里注意的是另一个词。



「快船?」



缪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拉长了背,按着我的肩对亚兹问。



而信上还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信上还说,希望我们也到现场去看看。」



「因为不能完全相信诺德斯通吧。说不定是个陷阱,要把我们波伦商行骗过去。」



亚兹说得平静,我却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我太想帮助诺德斯通,都忘了那是在帮他进行非法交易。



还以为又会被缪里讥笑,结果她表情也不高兴。



「以防万一而已。」



缪里不满亚兹怀疑诺德斯通,而亚兹只是淡淡这么说就折起信纸。



「那么,我们是要在凯尔贝和干员会合?」



「没错,会合以后再一起前往搁浅地点。」



「知道了。那我们就得赶快弄艘船前往凯尔贝吧。」



我看看缪里,互点个头。紧接着──



「我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事先准备好了。」



不愧是伊弗派来与我们同行的人,手脚真够迅速。



亚兹需要通知史蒂芬我们出城的事,也得向诺德斯通报告进度,便决定留在拉波涅尔。



他替我们准备的船,载满了王国内陆商人带来买小麦的羊毛,现在要由另一个商人输出到大陆去。



缪里才刚赞叹如此跨越许多疆界的大型商业通路,马上又为离港不久就看得见的对岸感到吃惊。



「据说以前还有战士能把标枪丢到对岸去喔。」



「是喔~」



船满载货物,风势又大,摇得很厉害,待在船舱反而危险,于是我们都来到甲板上。



所幸看得到对岸,船再摇也不至于晕船。



「你就是在凯尔贝遇见爹他们的?」



「说得精确点,是流经凯尔贝的河流上游。当时我盘缠用尽,不晓得该怎么办,结果他们收留了我。」



「啊~也就是为了长生不老的灵药跟伊弗姊姊大吵一架的时候嘛。」



有种会在寒冷海域回游的海兽名叫一角鲸,人们将它那只奇妙的角视为长寿秘药的材料。当时凯尔贝捕到了一只,整座城抢得是天翻地覆。



和缪里的双亲一起在城里到处奔波的回忆又回来了。



「听说那里用贝类做的菜很好吃,会是什么味道咧。」



「我们不是去玩的喔?」



「唔……我、我知道啦!」



稍一放松,野丫头的脸就会跑出来。



船顺利地抓住风向,船头由南转北,往稍显颠簸的海面前进。



最后在桨板猛力拍击大海下,我们在太阳还相当高的时候就到港了。



「哇,这里也很大耶!」



缪里说得没错,暌违十几年的凯尔贝比当年繁荣多了。教会与异教徒开战后,北边的异教徒与南边的正教徒长年以来隔岸对立,而北边在我小时候已经相当萧条。但如今从船上看来,北边也大有发展,南边就是更加热闹。



即使没晕船,船体的摇晃仍留在缪里身上,让她走得摇摇晃晃。我扶着她,往凯尔贝某栋建筑走去。



最后抵达的气派建筑看似商行,却不是商行。



「罗恩……商业公会?」



没有多余装饰,感觉颇具威严的公会入口挂了块历史悠久的漆黑铁牌。缪里费解地念出招牌上的文字,往我看来。



「你爹以前是这里的职员喔。」



即使听过一角鲸的故事,出生在深山里的缪里仍对所谓商业公会没有概念,有听没有懂。



一开会馆的门,视线就全聚了过来。面对那些几乎不带善意的眼神,好胜的缪里直接就瞪回去,但很快地帐台那有人出声了。



「喔,那该不会是……」



我对那手握羽毛笔,长相斯文白净的人物仍有印象。



[RitImg]p193



「会长的朋友啊?」



近处一个蓄胡的商人晃着沾上葡萄酒的胡子问道。



黎明枢机这名号应也传到了他们耳里,说出来恐怕惹上麻烦。还在打算怎么应付时,在帐台翻动厚厚帐簿的鲁德.基曼放下羽毛笔站了起来。



「那就是上宾了。喂,把后面房间打开。」



听见基曼下指示,一名像是见习商人的年轻人连忙往里头跑。



「呵呵,幸会幸会。」



蓄胡商人在说「请多关照」似的轻轻举帽,其他商人也变了一张脸,纷纷亲切问候。让我想起以前旅途中跟这类人打交道的不愉快,不禁苦笑。



我们就这么在好奇的视线中跟着基曼走。



等门关上,背上那些能清楚感受到的视线消失后,我总算松一口气。



「好久不见,还怕您不记得了呢。」



据说缪里的父母准备在纽希拉开温泉旅馆时,曾向基曼讨论过借贷事宜。尽管后来进货都是透过这个商业公会,但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你……喔不,我对您只是有点印象,真正认出来的是这位小姐。」



「我?」



面对愣住的缪里,基曼脸上浮现近似苦笑的表情。



「你跟令堂长得一模一样呢。让人想起当时烙进心里的那种感觉。」



那是场为争夺一角鲸,而得将生命与金币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大骚动呢。



基曼请我们在房中的豪华椅子坐下,从小伙计手中接过待客用的银杯和葡萄酒瓮。



「……大哥哥大哥哥,这个人以前暗恋娘吗?」



缪里偷偷这样问,害我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有何贵干?轰动世界的黎明枢机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吧?」



基曼当年就是个像把利刃的人,对世界情势自然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再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还多了份柴刀般的厚重。



「其实这附近有艘王国的船搁浅了,我是来把它带回去的。」



「喔?」



「我们会在这座港找拖船和人手,想拜托您提供一点协助。」



关于这部分事宜,伊弗也都写在信上了。或许是我的错觉,伊弗写这些指示时的笔迹显得十分愉快。



「船的部分,伊弗小姐说她会替我们打点,还要我向您问候一声。」



「……」



和基曼为一角鲸争得你死我活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伊弗。



基曼的笑容顿时变得像狼一样,头发似乎还竖了起来。



「能……能请您帮这个忙吗?」



还以为伊弗的意思是与其隐瞒而遭到拆穿,不如一开始就讲明,但从基曼的反应来看,多半是另有用意。



「那只母狐狸……」



缪里像是从基曼的咒骂中闻到有趣的争吵,眼睛亮了起来。



「能,我当然会帮。」



基曼抹抹头发,夸张地交换交叠的腿。



「就让我们罗恩商业公会来保证两位在王国与普罗亚尼之间往来时的人身安全吧。这种事怎么能交给其他乱七八糟的商人呢。」



看来他还在为周边海域的事跟伊弗较劲呢。



伊弗大概是想透过这封信说她拿下了劳兹本,故意逗基曼生气。我只能尽可能维持笑容,隐藏希望他们别把我拖下水的心情。



「那么,船是在哪搁浅的?」



「那个,对,凯尔贝北方不远处,一个叫凯勒科的村庄那里。」



「哎呀,那里就不好办了。流过这座城的大河带来很多泥沙,随洋流在北边形成了巨大的沙滩。这个浅滩又深又广,每次暴风雨过后沙洲的位置都会变,船很难走。要是天气差的时候想靠近岸边躲一躲,就完了。」



基曼看着墙上的近郊地图说。



「不过搁浅总比触礁而四分五裂好得多了。船本身怎么样?」



据诺德斯通说,船只是搁浅在沙洲上,并无大碍。



「好像没事,船员也是。」



「那就不必挖渠修船了。既然这样,我就去市议会打点一下。现在还不晓得王国和教会最后是谁会吵赢,有很多人想卖人情给王国呢。」



基曼说这些话时,已完全恢复商人的待客笑容。



「对了,这艘船的背景,是最好不要多问那种吗?」



若是合法船只,就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来替伊弗传话了。



我回以暧昧的笑容,基曼便轻哼一声点点头。



「那么,沉闷话题就说到这里,来尝点我们城里的名产吧。」



缪里的脸立刻放出光采,我拍拍她的腿。



同样是沿海城镇,地点不同,鱼种自然不同,料理手法也会随之改变。



凯尔贝有很多来自内陆的人,口味较重。现在上的腌鱼卵是种少见的菜式,缪里在面包上盛了一大匙咸咸的黑色鱼卵,吃得不亦乐乎。



基曼给我们准备了会馆里的上房,墙上还居然挂着一角鲸的角片。缪里好奇地盯了它一会儿还闻一闻味道,结果不太喜欢的样子。



明明牵扯到长生不老的传说,实际摆在眼前一看,感觉就只是平淡现实的一部分。



一夜过后,早晨的风减轻很多,天气晴朗。



「最近天气一直很不稳定,难得出太阳。到凯勒科的这趟船能搭得很愉快吧。」



早餐上,基曼从鸡蛋中挖出蛋黄来吃。



「对了,希尔德先生近来可好?」



「希尔德叔叔?」



缪里一边吃用上五颗蛋和大量奶油的煎蛋一边问。



「我们前不久才见过面。你们认识吗?」



「德堡商行如今在这也是呼风唤雨,有很多他们的矿物会送到这座城来,最近还想在这里开分行呢。」



「是喔~」



在那么远的地方也有朋友的奇妙感受使缪里发出赞叹。帮她擦去沾在脸上的煎蛋屑,她却一脸嫌烦的样子。



「跟那方面有关的人,前不久跟我提到了你们的名字。忍不住想起从前的时候,你们正好就来了。」



「咦~谁啊?」



缪里大口嚼着煎蛋问。



「对方说不定还在城里,晚点我派人去问问吧?」



「您太客气了。」



话虽如此,其实我也有点好奇。首先想到的是将神的教诲从基础为我重新打起的女助祭,不过她的住处离这很远,也不清楚她与德堡商行有怎么样的关系。



在缪里的大煎蛋只剩一小块时,有人敲响房门。



待命的佣人替来人传话,来到基曼身旁耳语。



基曼表情略显讶异,并往我看来。



「劳兹本缉私官的船已经到这了。居然用上桨帆船,那只母狐狸也真舍得花。」



缪里将剩余煎蛋全塞进嘴里,跳下椅子。



「我们去看船!」



既然是快船,那就不是我们那种胖胖的商船,而是瘦得像蜻蜓的船了。左右船桨两大排,靠人力破海而行,在海战中极为抢眼。



在北方群岛那时,我们就是被这种船追上,差点就没命了。



「大哥哥,快点啦!」



缪里快步往房门走。右手还紧抓面包的背影,教人不禁叹息。大概是早上没练剑,精力过分旺盛了吧。



「她和她母亲风格很不一样呢。」



基曼也打趣地这么说,离开座椅,与我们一同离开商行。



或许是昨晚的风仍饱含水气,夜露未乾的港都闪闪发光。海浪也平缓下来,有许多船准备出航,搬运货物的人们和捕鱼归来的渔船挤满港口。



还担心会跟丢缪里,但是到了码头边,我很快就发现一艘雄赳赳的船停在那,缪里在一旁栈桥上入迷地仰望着它。



桨帆船不同于以积载量为重的商船,造型利于破浪前行,帅气的模样能轻易触动每个人心中的小男孩。



缪里看也不看来到她身旁的我,目光如朝阳下的大海一般闪烁。



「大哥哥大哥哥,我们坐这艘船回去好不好!」



「好好好。」



我随口应付一声,等待甲板架起登船板,而基曼趁这时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些什么事。



首先,我们要随同劳兹本的使者前往凯勒科,与当地领主说明原委。万一有船员遭逮,就要求他放人,然后派来应该随后就到的拖船连人带船一起返航。倘若船体破损到无法拖曳,或出现紧急伤患,再视情况讨论如何处置。



说着说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人走下栈桥,都是劳兹本议会派来的官员吧。他们很快就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纷纷行礼。



在我慰问这群天还没亮就出航的帮手时,缪里忽然大叫。



「咦!」



「怎么了?」



缪里对着船张大嘴巴,彷佛根本没听见我的疑问。



然后脱兔般冲出去,一个箭步越过登船板。



「喂,缪里……」



我的斥责揉碎在港口的杂沓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叹。



「伊蕾妮雅小姐?」



因为缪里正与有头醒目黑发的伊蕾妮雅抱在一起。



伊蕾妮雅对我投以微笑,对缪里说些话之后一起走下栈桥。



「伊弗小姐写信告诉我说,你们去见一个痴迷于寻找新大陆的贵族。」



我不禁想像伊弗在寄给伊蕾妮雅的信中写下诺德斯通那些事,等着看戏的模样。



「听说那位贵族遇上了一些问题?既然他和我们有相同目标,那就得帮帮他才行了。」



也就是要藉这个机会取得联系。



这么懂得见机行事,说不定是来自于老板伊弗的影响。



「有伊蕾妮雅姊姊在,就抵过一百个人了啦!」



缪里早已将伊蕾妮雅当亲姊姊看,只要能再见到她,理由什么都好,现在只管抱着软绵绵的伊蕾妮雅又叫又跳。



「我们不是去打仗的喔。」



即使这么说,她还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见到我垂头无奈的样子,伊蕾妮雅笑着说:



「说到在人世间的战力,这里还有个比我更可靠的人喔。」



「咦?」



应声的不是我,而是缪里。她抬起埋在伊蕾妮雅头发里的脸,皱眉歪嘴到处闻来闻去。



「唔呃呃……该不会……」



最后她以千百个不情愿的脸往船望去,见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臭鸡!」



缪里咧嘴低吼,而夏珑只是耸个肩就下船来了。



「夏珑小姐你也来了?」



还以为她对新大陆也感兴趣,结果换来一声叹。



「我又不是那只有怪癖的羊,是人家把工作推给我我才来的。抓走私船是吧?像我这种刚退休的征税员,正适合干这种事。」



这差事有内情,让现任官差过来会有后顾之忧吧。所以找来当过征税员,知道程序怎么走,又不会留下隐患的夏珑来办。



「那就赶快处理掉赶快回去吧,我也不是闲着没事。」



「哼,忙就不要来嘛。」



缪里哼鼻子挑衅,我戳戳她脑袋说:



「骑士可是对敌人也要抱持敬意的。」



「唔~~……」



「我也听说喽,缪里你当上骑士啦?」



「对呀对呀!」



听伊蕾妮雅这么问,对骑士一词没辙的缪里立刻就开心了,夏珑受不了地耸耸肩。



「呵呵,那我们走吧。」



见到缪里和夏珑这模样,伊蕾妮雅愉快地笑。



形如蜻蜓的快船需要很多人力划桨,费用高得吓人。无论缪里用如何期待的眼神看桨帆船,我们最后还是搭一般的小船前往凯勒科。船上,缪里将诺德斯通的话转述给伊蕾妮雅听,说到幽灵船时被夏珑讥笑,气得牙痒痒。



船在闲聊当中驶离凯尔贝,沙滩当着我们眼前迅速扩张,一直延续到视线的尽头,滩头上有许多渔民在木杆做的台子上晒网。基曼说得没错,这浅滩又深又广,海浪离岸很远就破碎,在沙滩上进行长长的推洗。



缪里说完之后,几乎要摔下去似的将身子探出船缘窥视水面。很惊人地,即使已经离岸很远,海底却仍近得伸手可及一样。



途中,我们从一处小河口逆流而上,在专为沿海旅人而设的旅舍小憩。享用基曼送的小麦面包等豪华中餐之余,也趁机打听关于凯勒科海域搁浅船只的消息。



听老板说,船是大约在一周前因遭遇暴风雨而搁浅。但他支吾其词,还猜想那会不会是有问题的船,说不定当地人也已经怀疑那是走私船了。



而后我们离开旅舍再度北上,遇见往大海深深突出的海角。漆黑嶙峋的岩壁与平滑的沙滩形成强烈对比,看得缪里赞叹不已。



海角尖端还设了座圣人像,为众人祈祷航海安全。和缪里一起张着嘴望到一半,一名官员发出指示航向的呼喊。



低头一看,只见远处有个船影,船首以不自然的角度指向天际。



「就是它吗?」



夏珑轻哼一声。



「这船挺不错的嘛,船舱也很大的样子。」



「希望船上的东西不会太值钱。」



伊蕾妮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担心对方知道船上若有宝贝,会不愿意交出来吧。



「岸上有人喔。在朝我们挥手耶。」



缪里指着海滩说。几名围坐火堆,闲着没事的男子,见到我们就站起来挥手。



「是附近村子派来顾船的吧。搁浅或沉没的船很容易引来盗贼的。」



听了伊蕾妮雅的解释,缪里明白地点点头。



我们的船滑过浅海,暂且远远地离开搁浅船。接着见到拉到岸上停放的小船、渔夫小屋,更往陆地去还有许多人家,那里就是凯勒科村吧。我们在村边的小栈桥停船,围过来看船的村人劈头就问:



「你们从凯尔贝带祭司过来了吗!」



这句话是十二分地够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了。



「那是什么意思?」



夏珑恢复征税员的脸,带头发问。



凯勒科是个简朴的渔村,大多都到凯尔贝打工赚钱了,村里只有二十几个人。



由于来自劳兹本的夏珑几个显然是官员的穿着,村人自然不敢怠慢,一行人在全村围观下送进了村长家。



在这个木板墙、茅草顶、夯土地的小屋里,即使风不时会从墙上的缝隙吹进来,也被满客厅的人挤得又闷又热。



「我们是来自温菲尔王国劳兹本的征税员,要找领主谈谈搁浅船的事,想请各位带个路。」



夏珑作主持人,对村长展开公文。



「我们只是要把那艘走私的船带回王国审判而已,能替我知会一声吗?」



彷佛在海滩上晒了几十年的村长看似瘦弱,动作却意外地灵敏,行礼之后对候在一旁的魁梧男子使个眼色。



「相信领主大人很快就会接到通知。」



「感谢村长协助。」



夏珑以习以为常的动作在村长面前放下一个小布囊。



从里头细小的声音听来,装的是金子或银子的碎块。



男子为联络而离开的同时,村长没有伸手碰布囊,只是看着它说:



「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夏珑默默颔首,要他说下去。



「各位真的是来带那艘船走吗?」



那不是「船应该归我们」的意思。



而是替我们顾虑的担忧语气。



「正是如此。」



完全摆出征税员脸孔的夏珑轻咳一声问:



「话说你们先前提到祭司,这是为什么?」



村长摸摸斑白胡须,对周围村民投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他们全都是一副见到渔网缠成一团的脸。



「我们都只是可怜的羔羊,有时也会被大海的瘴气所惑,请别怪罪我们。」



夏珑轻抬下巴,是表示接受村长的求情吧。



村长慢慢吸气,受够了似的说:



「那艘船,是一艘被诅咒的船。」



夏珑如盯死猎物的猛禽般面无表情,往我瞥了一眼。



接着,村长说出这样的话:



「搁浅那晚,那艘船上的汤都还在冒烟,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似曾相识的情形,使缪里往前倾身。



「领主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到吧。」



见夏珑表示愿意听下去,彷佛终于找到人诉苦的村长掏心掏肺地说明事情的经过。



村长的描述,就像是前些日子西蒙斯的故事和诺德斯通那些传闻的混制品。



他说按照惯例,村子派人在暴风雨的夜里站岗。



而这天真的发现了一艘在强风推挤中拼命抵抗的船。



最后徒劳无功,船很快就在沙洲上搁浅了。



于是村子派出渔船,好不容易接近搁浅船,可是怎么喊也没人回答,一片寂静。



即使架了绳梯,在船舱绕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人。



周围一整片都是浅滩,有人跳船避难一定看得见,但那样的人一个也没有。



隔天天亮以后,领主为保护搁浅船而正式派船。然而船上还是没有半个人,只留下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



「幽灵船传说的要素都凑齐了呢。」



村长说完后,来自劳兹本的官员拿出纸张记录村长的话。夏珑和伊蕾妮雅将记录的事交给他们,和我跟缪里到海边走走,整理现状。



「可是发现的那个……村人?不是看到船在拉帆抗风,桨也有在划吗?而且搁浅以后还没有半个人跑出来。」



夏珑耸肩敷衍缪里的反驳。



「他是喝酒喝到眼花,怕被骂才那样说的啦。狗对这种事很熟吧。」



「才没有!」



伊蕾妮雅笑咪咪地看着一碰面就斗嘴的缪里和夏珑。



然后望向踞于海上的船,说道:



「我比较在意的,是船东的领土也有很多幽灵船传说这部分。」



「喂,你该不会也相信幽灵船这种东西吧?」



见到夏珑傻眼的样子,缪里对伊蕾妮雅咯咯笑。



「再说,船东不是要你们把船跟船员一起救回去吗?」



夏珑往我问来。



「是这样没错。」



「那答案应该很明显了吧。」



「咦?」



我愣得眨眨眼睛。不仅是缪里,伊蕾妮雅也傻住了。



接着夏珑抬起头,眯眼观察海鸟的动向后降回视线。



「领主好像到了,回去吧。」



缪里不满地看着我,但我还是不懂夏珑明白了什么。



凯勒科的领主权是握在零星散布于这地域的弱小贵族手里。来人是个骑着瘦马,看似相当软弱的男子。



「你们就是王国的使者吗?」



来自马上的话没有任何威严,简直像个迷路时碰见当地人的旅客。



「我们是从温菲尔王国的劳兹本来的,滩上那艘船是我们劳兹本的官员在追缉的走私船。奉王权之名,需要把船带回去发落。」



领主似乎很久没骑马,让仆从扶着屁股下马。原以为他是被夏珑有礼却无畏的态度吓得不敢说话,但结果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愣了一会儿后,忽然大喜过望地说:



「噢,神啊!感谢你派他们过来!那艘船真的让人伤透脑筋啊!」



夏珑虽有些错愕,但仍稳下来慢慢点头。



「那我想先看看船的状况。这需要您的许可,还有见证我们不是贼匪,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喂,快弄船过来!」



领主一朝村长那下指示,村民便飞也似的冲向海边。



目送其背影离去后,领主转向夏珑问:



「请问他们,那个……把船上的怪事告诉您了吗?」



那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有如祈求赦罪的商人。



「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劳兹本都会担下所有那艘船的相关责任。」



「噢噢!噢噢!愿温菲尔王国黄金羊纹光耀永存!」



领主夸张地高举双手大喊,但不像是演戏。村人都在引颈期盼凯尔贝的祭司,说不定都在害怕那真的是幽灵船。



当然,比起害怕幽灵,也许更担心的是在这个王国与教会起冲突的状况下,容易起火的信仰问题会殃及村子吧。



不久,村民回报船已备妥,夏珑便带我们几个和两名官员一起上船。领主另搭一艘船,要与村长同行的样子。



用篙推进的船很小,伸手就能触及澄澈的海水。被船吓得跳出海面的鱼和能够清晰看见海底等景象,让没有缪里那么容易兴奋的我也觉得很有趣。



然而这也只到抵达搁浅的船边为止。或许是搭的船比从凯尔贝过来那时小很多,整个骑上沙洲的搁浅船看起来大得吓人,有如痛苦挣扎的巨大生物。



「这附近特别浅耶。都离岸边这么远了,也好像能走回去一样。」



岸上村人的表情已经看不清了,船下的沙却有几处露出水面。



「对了,大哥哥你会爬绳梯吗?」



领主他们先到搁浅的船边,检查从甲板放下来的绳梯。



从底下往上望,甲板像天一样高,可见缪里并不是为了讥笑我才那么说的。



「怕什么,摔下来也有水接着。走了。」



夏珑短短说完就率先爬上绳梯。



「各位先请。」



伊蕾妮雅是服装的关系才这么说吧。



缪里抓住绳梯,当小孩玩意儿般两三下就上了船。我是没什么自信,但是在领主等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说不行,只好硬着头皮伸手踏脚,抵抗着恐惧好不容易才登船。



还没喘完气,缪里和夏珑就已经看完甲板,开门往船舱走了。



船比下面看来更倾斜,一不小心就会跌倒。甲板上积了不少风沙,开始酝酿出废船的气息。



等伊蕾妮雅也上船之后,官员和领主说他们会在小船上等,我们便赶紧追上缪里和夏珑。



「像空壳一样安静耶。」



如伊蕾妮雅所说,船中的静谧与停泊于港口的船截然不同。在岸头的沙沙浪声陪衬下,脚下的木头嘎吱声更为清晰。



船舱里相当阴暗,但能从到处都有的小窗看见明亮的蓝天与美丽大海,令人彷佛置身于白日梦之中。



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船已经搁浅近一星期了,感觉不到任何前不久有人生活的动静。别说人影,就连游荡的骷髅也没见着。



我们顺着因船体倾斜而变得很难爬的梯子下到第二层甲板,这里是桨手排排坐的地方。



墙上开的洞比别的地方多,显得特别明亮,通风也更好。



「他说要用这艘船航向新大陆?」



缪里说了很多诺德斯通的事给伊蕾妮雅听,伊蕾妮雅也是为了这件事来到这里。



「应该是吧。还因此和船员结伙走私,凑冒险资金。」



「那无论如何都得救他们出来了。」



可是船员如今下落不明。若村人没说谎,他们是直到搁浅前一刻都还在设法力挽狂澜,最后谁也没下船。那么照理来说,人都还在船上才对……思考当中,大概是船底受到海浪的拍打,呼吸般的嘎吱声不时传入耳中。



原以为幽灵船是源自于炼金术师的幻想,结果现在人就在其中。即使暗想幽灵船不可能存在,然而到现在都还没看见应该先下来了的缪里她们,不由得忐忑起来。



「伊蕾妮雅小姐,你──」



「什么?」



伊蕾妮雅在稍远处查看底下能放东西的桨手长凳,慢慢转过来。想问她相不相信幽灵船时,船尾方向传来耳熟的怒骂。



「臭鸡!放手啦!」



伊蕾妮雅也眨眨眼睛,转向声音来处。



「我绝对不去!死都不去!」



「凭什么我一个人下去!你也给我下来!来,我打开喽!」



「不要──!」



我和伊蕾妮雅互看一眼,往声音来处去,发现一道往下的梯子。底下像是堆货用的船舱,稍微看一眼也能在暗处见到木箱和麻袋。



不过争吵的碰撞声和缪里不成声的哀号,感觉是来自更下方。



「好像在船底耶。」



伊蕾妮雅留下这句话就从歪斜的梯子小心地爬下去。货舱窗口少,非常阴暗,空气浑浊苍蝇又多。船员的食物应该也是放在这里,有部分臭了吧。



货舱里又有道往下的梯子,声音就是从那传来。



探头一看,底下很暗,还有股刺鼻的臭气。



「正常航行的话,这里就是吃水线的边缘吧。」



伊蕾妮雅也爬下梯子来到我身旁,边往底下探边说。



「可能是用来堆重的货物,让船只容易稳定。」



「要下去看看吗?很臭就是了……」



看样子不是这里空气浑浊,而是下层的臭气涌上来了。让人想起大城市的小巷里常有的廉价酒馆周边。



「幸好没那个必要了。」



「咦?」



才刚反问,底下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缪里从黑暗中现身了。



然后火烧屁股似的爬上梯子冲出来。



「啾!哈啾!」



缪里眼泪大颗小颗地掉,想抱住她问出了什么事,却被她按在胸口上一把推开,一股脑冲向小窗把脸伸出去。从尾巴的一膨一收看来,她是在深呼吸。



我担心地观望了一会儿,只见她无力地瘫下来,喷嚏一个接一个打个没完,都快要没时间吸气了。



「哼,这笨狗真没用。」



随后爬上来的夏珑虽然这么说,手也频频抹鼻,拨扫全身。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我一边抚摸瘫坐着打喷嚏的缪里背后,一边问夏珑。记得她们提到「打开」,看缪里的样子,该不会是打开了地狱的锅炉吧。



「这种船八成都会有个藏货的地方,所以我们连积在船底的脏水都看了。」



「呃……」



伊蕾妮雅看着缪里尴尬陪笑。由于结构问题,船底不能开洞,任何洒在地板上的液体最后都会积到黑漆漆的船底去。喷嚏仍打个不停的缪里之前叫得那么惨,就是因为进到那种地方对拥有狼鼻的她而言根本是酷刑吧。



「够带种的走私业者要躲的时候,还会抱着金银财宝坐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污水里呢。」



「这……就算找到了,处理起来也很头痛吧。」



缪里似乎终于熬过这波喷嚏大浪,紧抱着我擦眼泪。骑士尊严都被喷嚏给吹跑了。



「不过看样子,下面没有人?」



问的是伊蕾妮雅。



夏珑解开盘起的头发再重新绑回去,并回答:



「对,下面没人。」



这么说来,这艘船是真的没人在。且若真如村人所言没人下船,亦即船员全都凭空消失了。



当我还难以置信会发生这种事时,向伊蕾妮雅拿手帕擤鼻子的缪里说:



「呜呜……船底是没有啦,可是我大概知道……呜呜……可能在哪了。」



「是啊,就是这样。」



「根本就没必要拉我下去嘛……」



缪里怨恨地瞪夏珑,夏珑一副错不在她的样子。



「怎么说?」



我不解地问,夏珑便环视满载货物的船舱,踏踏脚说:



「这艘船里面每层的大小,跟外面看起来不太一样。」



上下比对后,我也终于注意到了。



「有夹层?」



「还做得很精巧。诺德斯通也真够贼的了。」



「那船员就是躲在那里?」



既然家里有人又没人出来,那就是还在家里才合理。



这问题,是由伊蕾妮雅来回答。



「说我们是来帮他们的,他们会愿意出来吗?」



「站在对方的立场想想吧,是你会出来吗?」



伊蕾妮雅拈着下巴想了想,露出苦笑。



「我应该死都不出声音,找机会逃走吧。」



「就是这样,官兵抓人都会连哄带骗的。喂,你这笨狗还不快站起来?」



夏珑用鞋跟敲敲地板,气得缪里尾巴都炸了。



我无奈叹息,用袖子擦去缪里眼角的泪水,她才不情愿地起身。



「入口应该就在这层某个地方……希望没有必要再到下面去找。」



连夏珑都这么说了,可见下面是真的很臭。



既然要找躲人的密室,第一个念头就是请缪里闻出来,但她鼻涕仍吸个没完的样子使我作罢。



「能靠声音找吗?」



伊蕾妮雅看着缪里的狼耳说。她曾在迪萨列夫大教堂用她巨大的蹄往地上一蹬,藉缪里敏锐的听觉找出空洞。



「你认真蹬的话,恐怕会把船蹬散。反正也没多大,先靠眼睛找吧。」



伊蕾妮雅嫌夏珑失礼似的耸个肩,但有点偷笑的感觉。



「基本上,出入口都会用货挡住。像那堆东西底下就很有可能。」



船舱堆积着各种货物,船尾处还堆得跟山一样。



「这些是什么东西啊,石头?」



足有一抱大的厚麻袋叠了好几层,每一个都装满重物。夏珑轻踢一脚,晃都没晃一下。



她再拿出匕首,就近找个袋子割断紧紧绑住的束口绳往里头一看,结果很难得地大叫一声。



「……黄金?」



随后又歪起了头。



「不是吧,是那个吗?」



「愚人金?」



夏珑将一块像是歪曲骰子的矿石丢给我。



「就是黄铁矿吧。」



「诺德斯通是骗子吗?」



「是要供奉在炼金术师坟前的啦。那个炼金术师很厉害。」



「啊?」



即使完全站到诺德斯通那边的缪里这么说,夏珑仍怀疑地看着装满黄铁矿的麻袋。其实,我也怀有一个多半与夏珑不同的疑问。



史蒂芬说,炼金术师主修冶金,黄铁矿是她的研究材料,诺德斯通长久以来都会拿黄铁矿作供品。



这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每个人各有其凭吊的方式。



但见到实物后,疑点便清晰浮现。



「拿这么多黄铁矿当供品?」



用脚尖踢着地板接缝的缪里抬起头来。



夏珑撩起浏海,皱眉说:



「听你们的口气,他不是只供奉了一两次吧。要长期供奉的东西却靠走私一次买这么多,不是很奇怪吗?再说哪有需要用这么多黄铁矿当供品啊?」



「会堆成一座小山呢。」



如果只有夏珑一个怀疑,缪里大概冲过去咬人了,但连伊蕾妮雅也这么说,她也得乖乖垂下尾巴。



「……因为人家对他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啦。」



为追报恩情,在棺中放满对方喜欢的东西这种事并不是没有过。



诺德斯通被她救了一命,还在她的帮助下确立了新领主的地位。以怎么谢也谢不完来说,做这么夸张的事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实际上,是有些领主会在痛失心爱家人后,使其坟前一年四季都开满花朵。



「哼。走私这种东西做什么,关税又没多少。」



黄铁矿的用途,顶多是伪造成黄金骗人而已,夏珑很快就失去兴趣。安抚不服气的缪里到一半,我意外发现墙与地板的连接处有个不自然的突起。本以为是船构的一部分,不过愈看愈像某种楔子。



「大哥哥,怎么了?」



「我也不是很确定……」



我蹲下来左右推推看,没有丝毫松动。



就在我觉得果真是船构时,缪里也在几步之外发现了相同的东西。



「这里也有耶。这边是……嗯嗯嗯~~~~!」



她用双手捏住,使劲想拔起来,但只有尾巴愈来愈胀,突出物文风不动。



「嗯……啊,那这样呢?」



缪里拔出细剑刺进去,想用杠杆方式拔出来,看得我好紧张,怕她把海兰赏赐的剑弄坏了。



最后缪里整个人往剑柄上压,真的把木片撬起来了。



「啊,会往这边跑?那就,嘿……咻。」



她将剑移回原位,这次只是轻轻压柄就取出木片。



「大哥哥,我过去帮你弄喔。」



一脸得意的缪里以同样方式撬出楔子。



「那就是夹层的锁扣吗?这么说来,还需要搬开这边的货物吧。」



夏珑估测暗门的范围,和伊蕾妮雅一起清除货物。



失去货物的重量后,地板接缝稍微浮起了些。



「哈啾!……擤擤。嗯哼哼,中奖喽。」



大概是船舱的恶臭和推动货物时扬起灰尘,缪里又打起喷嚏,但她的心思已全都放在寻宝上头了。



「喂,不要只顾看,过来帮忙。」



听卷起袖子搬东西的夏珑这么说,我也赶紧帮忙,而缪里却不关己事地双手抱胸。



「我们跟臭鸡不一样,是负责动脑的啦。」



还抓住我的袖子,拉到她身边去。发现楔子的功劳,她一分也不让给其他人。



「狗就是狗……」



伊蕾妮雅笑嘻嘻地看着夏珑发牢骚,两人很快就清空了货物。



「快点快点!」



我一边要迫不及待的缪里别急,一边和伊蕾妮雅一起查看伪装成地板的舱盖。



「是从……这边?啊,这边没错。好像可以往船头那边抬起来。」



「先稍微抬起来一点就好,我从这边把它插进去。」



夏珑肩扛就地找来的木棒这么说。



「寇尔先生,请到缪里小姐旁边去。」



「咦,也让我帮忙吧。」



我连忙这么说,但有人从背后揪住我的衣摆。



「人家是说你碍事啦。」



转头看看再转回来,只见伊蕾妮雅的表情变成了微笑。



差点忘了她的真身是缪里能否打赢都很难说的巨羊。



「这种暗门,本来是要用配套的钩棒之类的东西来开的啦……」



伊蕾妮雅跪下来,将手指伸进墙与地板间的小缝。



「嘿……咻!」



然后用力拉起来,部分地板啪叽一声翘了起来。夏珑再立刻插入木棒,维持空间。



接着伊蕾妮雅用上双手,并调整脚步。



「来,让我看看藏了什么宝物吧!」



「没宝物就算了,要是连人也没有就头痛了。」



「要说船员说不定是抱着宝物躲在里面吧!」



为满脑子寻宝的缪里无奈叹气时,伊蕾妮雅一口气掀起了地板。



「哇~」



紧接在缪里满心期待的欢呼之后──



「咦?」



地板下的黑暗猛然翻腾,一堆像泥水的东西一口气涌上来。



它洪水似的流过脚边,我还以为是海水喷出来了。



然而船是搁浅在沙洲上,水线应该远在船底才对。



那么这堆水究竟是什么……开始思考这问题时,骤然喷涌的水又忽然消失了。



「啊……幻、幻觉?」



不禁如此低语的我,注意到暗门底下的阴影中有东西在蠢动,彷佛黑暗的碎片要爬出洞口。



但在那碎片将手攀上洞口时,探入小窗的光线照出了它的形影。



「老鼠?」



这只逃得不够快的老鼠注意到我们,惨叫似的吱一声后左右张望,又跳进洞里去。看来刚才是一群黑褐色的老鼠一起逃出来,被我误会成泥水了。



为虚惊一场吁口气后,我发现身旁的缪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还好吧?」



「唔唔……」



难道她不太会应付这种事吗。我帮眼冒金星的缪里起身,而夏珑沉着地说:



「通常船要沉了,老鼠会全部逃走……没有逃走的原因,大概就在这吧。」



不懂的我转头望去,只见她揪着一只大老鼠的后颈,拎在半空中。鹫的化身不愧是老鼠的天敌,连老鼠的奔流也能冷静应对。就在我这么想时──



『喂喂喂!放手!给我放手!』



挥手蹬腿地挣扎的老鼠,居然说起人话来了。



「难怪发现这艘船的人都以为是幽灵船。」



夏珑左右猛甩奋力咒骂的老鼠,要他安静。



老鼠马上就被甩晕了的样子,手脚下垂没了动静。



「这艘船就是他们在操纵的,应该是一出事就变小躲起来这样。对人类来说,算是真正的幽灵船吧。」



纯由非人之人操纵的船。



而且都是老鼠,能在转瞬之间让人影消失无踪。



「其他的都跑光光了。」



伊蕾妮雅像是跑去追老鼠,从另一头回来。



「这只呆瓜就是首领的样子,那其他人丢着不管也不会下船吧。先不管他。」



夏珑又往洞里窥探。



「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她表情很紧绷,感觉不太对劲。



还有什么比会说话的老鼠更令人意外呢?



缪里总算回神坐起。我扶着她的背,也往洞口瞧。



「!」



并立刻倒抽一口气,且不是比喻。



这口气还半路急停,喉咙不自主地咽下口水。



只因在阴暗船舱里的漆黑大洞中见到了那样的东西。



「……人骨?」



骷髅头黑黑的眼窝,在隐隐浮现轮廓的骨山中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