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 冰刃④(2 / 2)
──纯粹的邪恶刺客。
她是克劳斯安排在「灯火」里的鬼牌。
莫妮卡一直对她的存在心存疑问。她虽然有确实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她的精神实在太过自由奔放了。尽管克劳斯认同这一点,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安妮特不知挫折为何物。
她不曾像莫妮卡一样尝过苦头,因此她始终没有真正发挥出自己的潜能。
──安妮特原本的才能不只有现在这个程度。
而如果是现在的莫妮卡,就能带给她挫折、促使她成长,成为她必须去跨越的障碍。
「放马过来吧。在下要好好地重新教育你,臭小不点。」
那句话成了引爆点。
安妮特的身体弹也似的动了起来。她扭动身体跳下桌子,裙子随之飘扬,好几样宛如蜈蚣的怪异机械从裙底掉了出来。
「代号『忘我』──组装的时间到了!」
「太慢了。」
莫妮卡没有让她有机会使用道具。安妮特擅长的是佯装天真进行暗杀,格斗方面并不拿手。在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莫妮卡的速度不可能落后于她。
她用刀背殴打安妮特拿遥控器的手,接着将散落在脚边的机械全部踢开,撞上墙壁。
蜈蚣机械里似乎装有小型炸弹。炸弹在撞击之下爆炸,附近的墙壁因而起火。炸弹的碎片击中安妮特和爱尔娜的头部,两人双双倒下。
「……!」
安妮特茫然地看着昏厥在地、动也不动的爱尔娜。不久,她拭去自额头流下的鲜血站起身,从裙子里拿出铁棒似的机械,用面无表情、犹如黑洞的双眸瞪着莫妮卡。
然而,她现在就算使出全力,在莫妮卡看来也不足为惧。
莫妮卡观察开始在工作室内蔓延的火势。
差不多该撤退了。克劳斯虽然好像还不在这里,不过他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况且也必须将昏倒的葛蕾特带走才行。
翠蝶小声说了句「动手」。
对着呆站不动的安妮特,「深深地刻在心底吧。」莫妮卡冷冷地说。「想杀死的对手就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那种──无尽的无力感。」
莫妮卡将小刀横向一挥,打碎了安妮特的肋骨。
她在强烈冲击下撞上墙壁,口吐鲜血、失去意识。
(当她醒来时,身旁应该会有同伴在。)
她们应该会好好地安慰她吧。应该会温柔地开导因为初次品尝挫折的滋味,又无从消除肉体上疼痛而苦恼的她。
──安妮特的成长将会成为「灯火」很大的助力。
莫妮卡只要相信这一点,彻底扮演坏人的角色就好。
火势逐渐增大,翠蝶不知正在说什么风凉话。正当莫妮卡对其充耳不闻时,身后传来人的气息。
「「────────!」」
百合和席薇亚在工作室的入口,脸色苍白地望着这边。她们似乎正好在莫妮卡攻击安妮特时赶到。
不想和她们视线相交,莫妮卡悄悄地走向翠蝶,然后将装了灯油的瓶子砸向地板,用火焰分隔自己和百合二人。
「────────抱歉。」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莫妮卡只留下这句呢喃,完成了这次的袭击。
翠蝶给了这场袭击「非常完美」的评价。
于是,莫妮卡成功从她身上取得了一定的信任。
可是,百合被挟为人质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不仅如此,这次更背负了遭克劳斯认真追捕的风险。一旦被捕,百合就危险了。
必须让计画朝向下一步进行。
◇◇◇
翠蝶并非始终都待在莫妮卡身旁。
她似乎正在进行还不能向莫妮卡透露的「蛇」的工作。莫妮卡虽然知道之后会有一位名叫米亚•高多芬的女性遇害,但遗憾的是她实在没有余裕去阻止事件发生。
当翠蝶不在时,总会有人代为监视她。无论莫妮卡身在城里的哪个角落,随时都能感应到视线。只不过,由于监视者不是很优秀,因此可以从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察觉到。
袭击的隔天晚上,莫妮卡用兜帽遮住脸孔,来到位于休罗巷弄内的一间小咖啡店。她一边喝着苦涩的咖啡,一边等待对方到来。
达林皇太子遭暗杀的消息已经传开,此刻正是隐身在动荡城市中的好时机。
当店里人潮开始变多时,做了变装的缇雅在隔了一个位子的座位坐下。
她的变装不像能够彻底变成他人的葛蕾特那么优秀,不过因为她将头发绑起又画了浓妆,看起来也足够像是换了个人。
『莫妮卡,请回答我。』
她们仅凭着手指敲桌所产生的震动进行对话。
这是「灯火」的众多沟通方式之一,足以骗倒不高明的监视者。
『你为什么要攻击安妮特?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她有必要接受指导。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
莫妮卡安抚光用手指就能表达出丰富情感的缇雅。
『什么意思?』
『为了不让克劳斯先生起疑,你必须自愿帮忙搜索在下。结果,你果真表现出打从心底想见在下的样子。』
缇雅不服地垮下脸来。
莫妮卡在意的问题是袭击之后,缇雅能否骗得了克劳斯。因此,一方面为了让缇雅表现出真心对莫妮卡感到愤怒的样子,她有必要动手攻击安妮特。
察觉两人就快产生口角,莫妮卡抢先开口。
『在下在蒙特涅公园的草丛里,放了希望你去完成的事项清单。交给你了。』
莫妮卡叫来老板,准备结帐。
缇雅一副还没说够地皱起眉头。
『……不能被克劳斯老师发现对吧?』
『是啊。基于某种因素,这件事不能让克劳斯先生知道。』
『到底是什么因素啊……?』
『在下也不能告诉你。』
若是交谈得太久,说不定会被监视者察觉。
莫妮卡直截了当地终止话题,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交给你了。在下只有你能依靠了。』
之后便看也不看缇雅一眼,迳自离开咖啡店。
◇◇◇
莫妮卡回到翠蝶替她准备的藏身地点。
那是一栋位于休罗市中心,坐落在邻近主要道路的巷弄内的大楼。一楼是餐馆、二楼是法律事务所、四楼是剧团的排练场地,至于莫妮卡的藏身处则位于该栋建筑的三楼。
大楼的主人大概是亲帝国派的吧,那人似乎和翠蝶互有往来。翠蝶对此并未多加解释,只告诉莫妮卡可以尽管使用这个地方。
这个楼层原本好像是不动产公司的事务所,现在虽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木头地板上还残留着摆放过桌子的痕迹,而且可以微微听见四楼传来剧团团员进行发声练习的声音。
在藏身地点的深处,有一名少女双手遭到捆绑,倒在地上。
她好像已经醒来了,只见她用迷蒙的眼神望向莫妮卡。
「……莫妮卡小姐。」
「抱歉啊,葛蕾特。」
莫妮卡将买来的瓶装矿泉水递到她嘴边。
「想必你应该很清楚,你只是受了轻伤,沾在你衣服上的并不是你自己的血。是在下将你绑架到这里来。」
沾在她衣服上的血,在地板上留下了污渍。
葛蕾特没有喝水,而是提出了许多疑问。她冷静地依序提出「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你背叛了『灯火』吗?」等疑问,虽然其中大部分莫妮卡都无法回答。
不过在问答的过程中,葛蕾特似乎已察觉大致的情况了。
「可以请你务必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她始终以沉稳的态度问道。
「你掳走我是为了什么……?」
「之后应该会要求你制作变装用的面具。总之在下早晚会下达指示。」
关于这一点,目前也还不能详细说明。
莫妮卡不晓得翠蝶正在那里窃听,因此她打算之后再找个好时机告诉葛蕾特。
「不过说来说去,最大目的还是为了对付克劳斯先生。」
莫妮卡耸耸肩,喝下葛蕾特不喝的水。
「在下接下来即将和克劳斯先生交战。因为在下八成会输,所以需要逃跑的手段。抱歉啊,葛蕾特。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在下会监禁你一段时间,让你变得衰弱。这么一来,克劳斯先生想必就会在紧要关头以解救你为优先,放弃追捕在下了。」
葛蕾特一脸不可置信。
「如果只是要让老大惊慌失措,我想掳走任何人应该都没差……」
「什么啊,你难道没有自觉吗?」
莫妮卡轻笑一声。
「克劳斯先生最爱的成员是你啊,葛蕾特。」
葛蕾特瞪大双眼。
看她的反应,她似乎真的毫无自觉。莫妮卡不由得感到傻眼。
「就连你的恋情也意外地并非毫无希望喔。」她这么调侃。
当然在表面上,克劳斯并没有对部下做出差别待遇。他本人应该也是想要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尽管如此,莫妮卡心里还是明白。
克劳斯对其他少女们的感情,与对葛蕾特的感情有着些微差异。那份感情尽管不是爱情,但确实更多了一份平静与温暖。
「……真的好羡慕你。」莫妮卡别过视线。
「咦?」
「在下之前没说过吗?在下的体质是见到别人对爱情勇往直前就会感到嫉妒。」
无论何时见到都觉得好刺眼。
要是自己也能无所顾忌、一心一意地勇敢追爱,那该有多好。
「…………!」
葛蕾特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聪慧如她,或许已经察觉莫妮卡的秘密也说不定。即使如此,莫妮卡也已经不在乎了。如果是她,应该会帮忙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
她咬住嘴唇,直视着莫妮卡。
「莫妮卡小姐……」她的声音中带着热度。「可以请你帮我解除变装吗……?」
「变装?什么意思──」
莫妮卡这么反问,但葛蕾特一副不需要解释似的没有回答。
现在的葛蕾特看起来并没有做任何变装。
心里顿时一阵发寒。
她一边揣想,一边将手伸向葛蕾特的脸。光是碰触到皮肤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一旦用指甲去抓,便能感受到强烈的异样感。覆盖她脸庞的是变装用面具。
莫妮卡屏住呼吸,撕下面具。
──连对同伴也隐瞒的,葛蕾特的秘密。
她的左半张脸被丑陋的疤痕所覆盖。
「……!」
在极近距离下望见那片疤,莫妮卡忍不住低声惊呼。
即使是客套话也称不上漂亮。那片疤痕和她的脸毫不相衬,丑陋到会令人本能地心生厌恶。
见了莫妮卡的反应,葛蕾特以劝戒般的口吻对她说。
「这下你还有办法说自己羡慕我吗?」
说不出口。
领会到自己是多么思虑不周,莫妮卡噤声不语。
「老大接受了我原本的样貌。」
「……也是呢,如果是他,想必会这么做吧。」
「是的。那么,莫妮卡小姐的心上人又是如何呢?」
葛蕾特流畅地说下去。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对方有气度狭小到会狠心拒绝莫妮卡小姐的心意吗……?会不会只是你自己擅自认定对方不可能明白,然后就这么放弃了呢?」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刺入莫妮卡的心。
即使不愿意,她仍不禁想像。
想像自己对百合表明心意的未来──以及,好比克劳斯接受了葛蕾特的疤,她也接受莫妮卡心意的光景。
莫妮卡摇摇头,甩掉充斥脑中的虚无幻想。
「……就算说了又如何?」
「至少,或许能够避免现在这个事态的发生。」
莫妮卡忍不住笑出来。
「你的话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呢。」
「请不要试图独自背负一切……拜托你……」
「已经太迟了啦。」莫妮卡像在自嘲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谢谢你,葛蕾特。」
她依旧用恳求似的眼神望着莫妮卡。
莫妮卡小心翼翼地,试着将面具贴回葛蕾特脸上。她用手指按压面具,不想让那片疤痕再次显露出来。
可是,面具一旦撕下后便无法复原。她说了句「在下之后再替你准备别的」,将从葛蕾特脸上摘下的面具轻轻放在地板上。
「在下很害怕说出真心话。」
莫妮卡望着她脸上的疤,喃喃地说。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忧愁恐惧四处蔓延的世界上,在下的恋爱是一种禁忌。既是犯罪也是疾病。在下的心意只会带给别人困扰而已。」
葛蕾特表情扭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莫妮卡没有理会她,迳自直截了当地说。
「──所以呢,在下决定要毁掉这个世界。」
差不多该为接下来做准备了。
莫妮卡将听从翠蝶的指示,和克劳斯交战。届时八成会输吧。她明知这一点仍决定挑战。
莫妮卡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
此时此刻的她,正朝着无论是翠蝶、缇雅,还是克劳斯,都未曾抵达的残酷结局迈进。
「葛蕾特──」离去之前,莫妮卡说。「祝你和克劳斯先生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