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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五月一日,我教她」(2 / 2)




她一如往常地仔细整理头发,让头发垂至胸前后迅速坐下。



「既然说过『提出构想、开始写作、书名、角色命名』了——」



似鸟说:



「我暂且可以当作『这样就写完了一本小说』吗?」



「没问题。」



「那么,作家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需要注意些什么事吗?」



我一边聆听问题,一边思考。



似鸟问得相当详细,莫非她自己也想要写小说吗?



不过很久之前,我记得她曾说过「不打算报名」。



这么一来,大概是她的某个熟人突然想要当作家吧?



不,搞不好她已经是个作家,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她是同时兼职声优与作家吗?想从我这个对手身上套出对她有利的资讯?



我在刹那之间妄想到那里后,决定回到现实。



「那个,我先假设情况是已经完成了一集分量的原稿,也重新检阅过,暂且完成了推敲工作。」



「什么是『推敲』?」



似鸟问道。



由于小学的国语课有教过,所以我认为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词——



似鸟也许那天刚好没有去上学,因此我补充说明。



推敲是指,经过反复阅读文章后,再进行修饰。



这个词是有典故的。中国古代有个诗人不断思考「僧推月下门」与「僧敲月下门」何者比较好,边想边走,结果撞上了官员的队伍。



那位同样身为文人的官员告诉他:



「『敲』应该比较好。」



于是诗人决定用敲。



因此,把「推」和「敲」两个字连起来后,就戍了「推敲」这个词。



「啊,我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谢谢。」



「那个,不客气——假设我写完了小说,推敲工作也暂且完成了。」



接着我会怎么做呢?我会将原稿寄给责任编辑,请他阅读、检查原稿。



对包含我在内的几乎所有现任作家来说——



说到「寄送原稿」,指的是以电子邮件寄送。



我会直接把Word档附加在电子邮件中,然后按下传送钮。



因此,责编没必要过来拿原稿,我也不需要把实体原稿邮寄过去。



从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直接把档案传送过去。因此,只要有电脑和网路,我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工作。



「毕竟老师你目前不在东京工作嘛——住在首都以外地区的作家,数量很多吗?」



「在尾牙上见到的那些作家中,住在包含东京在内的关东地区的人最多,其次是关西地区,也有少数人住在远地。尾牙是一个能让那些人齐聚一堂的难得机会。」



「原来如此。」



我把话题转回到电子邮件附档上。



将Word档附加到电子邮件前,我会先在档名后面加上「111」,再寄出去。



这是指「第一稿」的意思。虽然加上一个「1」就够了,不过为了避免和集数的数字混淆,我会先加上三个重复的数字再寄出去。



「那么,编辑看完并检查过,再由老师进行修改后,就会变成第二稿吗?」



「正是如此。档案名称后会加上『222』。」



「那么,要进行到第几稿才行呢?」



「这个嘛,在这之前……我觉得先跟你说明商讨会议与审润的事会比较好,你觉得呢?」



「那么,请说吧,老师。」



责任编辑会负责检查原稿,并依此进行审润。



虽然写作很辛苦,但审润也辛苦,有时还会比写作更辛苦。



寄出原稿后,责编得先花费几天或一周的时间来阅读、检查原稿;若责编抽不出空,这段期间就会拉长。



接着,责编会通知商讨会议的日期与时间。开会方式主要有两种。



一种是用电话来开会,另一种则是直接面对面开会。



「用电话我能理解……直接见面是指,编辑会来找你吗?」



我摇头说:



「我认为有些作家与编辑会那样做,但我还没做过那种事。每次都是我到东京去。虽然我也会用电话来开会,不过老实说,我觉得面对面开会比较好。尤其是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改的头一场商讨会议。」



我会依照会议日期前往东京。



两年前,当时我就读高一,每次的商讨会议必定都是在周五晚上举行。或者我应该说,我会请责任编辑空出时间给我。



放学后,我急忙前往车站,搭乘比这班电车更早的特快车。那班列车大约是在下午三点出发。



如此一来,我就能在晚上七点前抵达位于饭田桥的编辑部。



我们使用编辑部旁边的会议桌来开会。我听说有的人会在餐厅或咖啡店内开会,不过老实说,我不想那样做,我会担心谈话内容被周围的人听到,或是泄漏出去,总之就是静不下心开会。



时间通常是两小时左右,长则约三小时。



「真久啊……具体来说,会议要如何进行呢?」



「首先,嗯,会议大致上都是从责任编辑说出『很有趣喔』之类的话开始吧?这会让我暂且松一口气,毕竟没有出现『完全不采用』的情况。」



「完全不采用?难道是指——」



「没错,就是那个『难道』。完全不采用是很可怕的。总之就是指『这篇小说没意思,所以我无法采用』。」



「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当然要重写。」



「全部吗?」



「全部。」



「到目前为止,老师你遇过『完全不采用』的情况吗……」



其实一次也没有。



因此,我说的可怕,也只是想像出来的罢了。



如同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把构想寄过去后,只要责任编辑认同我的构想,我就会开始写作。



话虽如此,这也跟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构想与原稿间出现大幅差异并非罕见之事。



就算构想再怎么有趣,若小说不有趣,或是完成度太低,或者同时出现这两项缺点——责编就可能会完全不采用。



与其他作家聊过后,我得知曾遭遇过「完全不采用」的人还挺多的。



自己是否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呢?



我每次都感到很害怕。



「很有趣喔——」



即使那样的回答会让我松一口气,但我还不能掉以轻心。



责任编辑指出的问题每次都多得像座山。



「那么,责编会如何指出问题呢?」



「我认为,首先大多会从整个剧情流程着手。因此这是最有必要大幅修改的部分,我和责编会使用『大改;这个词。由于这是之后要大幅修改的部分,所以就算指出琐碎的问题也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可以举几个大幅修改的例子吗?」



「举例来说,像是『整个故事流程有点不自然』、『某个场面过长』、『故事发展最好要完全更改』之类的……」



一旦被指出需要大改,事情就累人了。虽然没有「完全不采用」那么严重,但修改工作也很重要。



在我的经验中——好吧,先不管再三修过的第一集,我在第三集曾遇过一次需要大改的情况。



因为责任编辑指出最后那场战斗太长了。



由于第一集的对普鲁托之战也很长,再加上我觉得自己写得不错,所以我得意忘形地想说下次也来写一段高潮,但结果并不好。



由于责编指出战斗部分过长,所以我大刀阔斧地删减了第三集的战斗场面。



仿佛失恋女性剪掉头发那样。虽然我不是女性,也没有失恋过。



「咦!那么,你初恋成功了吗?」



当我一举出剪发的例子时,似鸟便显得很起劲。对所谓「恋爱话题」感兴趣这点,让我发现她女孩子气的一面。



「老师的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似鸟是在明知故问。



「抱歉,我还没对任何人告白过……」



「为什么用敬语?」



「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朋友却有女友的人,我想他应该是个外星人。



而我不是外星人,证明完毕。



言归正传。



我把话题转回到删减原稿上。



正因如此,我从最初写出的原稿中大幅删掉了战斗场面。



原本出现在战斗场面中的敌方将军人数也少了一半。虽然有几个人会在其他剧情中出现,但有些角色即使已取了名字,还是被我删掉了。



不过,从结果来看,我认为这次的修改非常正确。



战斗描写既简短又紧凑,而且也能补上战斗后的悠闲场面。这些场面会成为之后剧情的伏笔。



「不需要大幅修改时,责任编辑大多会说『那我从头大致说明一遍喔』。也就是说,从原稿的最前面,依序说出有问题的部分。接着,会再详细地指出问题所在。像是文章的结构不佳、意思不易传达,以及打错字与汉字变换错误等基本错误。」



「这个时候,你们看的是列印出来的原稿吗?」



「一开始是那样没错。责编会用编辑部的印表机列印出两份原稿,其中一份是为我准备的。而且责编还会用红笔标出有问题的部分。我称之为『红笔记号』。之后我会根据红笔记号,用电脑修改原稿。」



「原来如此。不过,你刚才说『一开始是那样没错』,那现在呢?」



似鸟问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我回答:



「我会把小型笔记型电脑带去开会。」



成为作家那年年底,我拿到了十月所发行的第二集的版税。



关于钱的事情,就留到之后再说(如果有被问到的话)——



总之我用那笔钱买了一台小型笔记型电脑。



那台笔电轻薄短小,即使放进包包内带着走也不会麻烦,而且居然还是用现金一次付清买下的全新新型笔电。



透过这台笔电,我在往返东京途中,以及住在饭店内时,都能够工作。这实在帮了我大忙。



一开始买的那台大尺寸笔记型电脑虽然老旧,但没有故障,所以尽管已过了四年,我仍会持续使用。在房间内连接网路时,我会用这台大笔电。若要挑小毛病的话,大概就是运作速度较慢吧,不过这不会对我造成任何问题。



写作用的电脑变成两台是很有帮助的事。万一其中一台故障了,我仍可继续工作。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专家必定会准备一台备用机」这句话,只不过书中说的是摄影师的事。



我总是会把那台自己赚来的笔电带去开会。



一开始,我当天晚上会在饭店内用手写方式来修改有红笔记号的原稿,可是——



「其实我的……字,不怎么好看……」



「咦!——是喔?」



「是……这样没错。」



没想到似鸟居然会那么惊讶。



我觉得似鸟应该没有看过我的字——不,在上课时,我曾在黑板上写过字。当时我当然是尽量细心地写。



「那个……然后呢?」



「嗯,我有时会看不懂自己写的字……」



「…………」



这件事并不光彩。



不过事实就是事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起先与责任编辑开会时,我会用红笔在原稿上写字;但字写得实在太丑,有时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在写些什么。



在写字的当下,我还记得责编指出的内容;若想到该如何修改,也会记录下来。



不过,需要修改的部分当然很多。



过了三小时后,我已不记得责编最初所指出的部分要如何修改。



在那种情况下,我有时还得为无法辨别出自己写下的红字而苦恼。



「啊!责编说这里有什么问题来着?」



而且这种情况愈来愈多(这种时候,束手无策的我只好忍辱打电话给责编)。



因此,我决定带着笔记型电脑去开会。



也就是说,在会议桌上——



责编看着列印出来的原稿,我则看着电脑荧幕。



当然,到时候我也不会忘记先在档案名称后加上222。



只要责编一指出问题所在,我就会当场移动滑鼠游标;一次跳过很多页时,我则会透过搜寻功能来移动到该页。



接着,当责编指出问题时——



若能轻易修改,我就会立刻修改。打错字与汉字变换错误之类的问题就属这一类。



这样做的优点在于,能让责编立刻确认修改过的文章。



若有问题需要花费较长时间说明,我就会空出几行,然后直接打上要如何修改,像是:



「这里要增加台词。」



「这部分要大幅删减。」



「要与上一个场面一致。」



之类的话。



「至于修改原稿需要的时间呢……有很多地方需大幅修改的话,大概一周:距离截稿日期还有充裕时间的话,可以再稍微多花几天。我就这样地完成第二稿,然后再次寄给责编。」



「接着,责编要再次检查原稿吗?」



「嗯。责编会检查该修改的地方是否有修改,并找出错误;不过,错误量当然会比第一稿时来得少——否则我就要哭了。」



「啊哈哈。」



「只要没发生需要我到编辑部一趟的事,第二稿与第三稿的检查工作就会透过电话来进行。用电话开会时,我会先把手机切换为免持听筒模式,然后把手机摆在键盘前,同样也是一边开会,一边修改。电话会由责编打给我,因为那多半会讲很久,三十分钟就结束还算是短的。有一次,我们讲了快两个小时。」



「原来如此……那么,我有件事想先问一下。」



「请说。」



「当责编对你说『这里要修改』时,你会觉得难受吗?这部小说所呈现的是你的所有想法对吧?就算只有一小部分,但听到『请修改文章』这种话后,你不会感到气愤、悲伤吗?」



「不,几乎不会。」



我很干脆地说。



既然我是专业作家——



也就是说,既然出版社愿意帮我出书,我也能拿到版税——



我写的作品就不可能不交给责编检查。



「我的小说很完美,所以我连一句话都不想改。」



带有这类想法的人当不了专业作家。



若因为作品遭到否定,就认为自己被全盘否定,并因此消沉堕落——



就当不了专业作家。



在我尚未成为作家的很久以前,大概是小学五年级时,我曾看过一篇这种内容的散文。



我已经不记得作者是睢,应该是惕蛸作家吧。



当时我只觉得「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当我自己可能成为专业作家时,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至今不曾忘记。



当然,如果遇到我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的情况,我就会坚持到底。



坚持到底……实际上,那种情况很罕见。



当意见出现分歧时,我大多会选择退让,然后修改该处。



由于至今我都是那样做的,而且书也很畅销,所以我觉得那样做就行了。



清楚地把话说完后,我又补充说:



「不过,我毕竟还没过过完全不采用的情况……如果遇到了,也许会特别难过。在尾牙上遇到的前辈作家好像说过『作品一旦连续完全不被采用,会令人很沮丧』。」



虽然实际上我只能想像,不过那铁定很痛苦。



「那还真是……辛苦啊。」



大概是看法相同吧,似鸟也感慨地说。



「那个,接下来我要回答『要修改到第几稿才行』这个问题。」



「嗯。」



「我总是会修改到第三稿后,才定稿。」



「『定稿』是指?」



「单纯就是指『写完稿子』的意思,不过我会当成『把完全修改完毕的稿子送出去』的意思来用。定稿就等于工作告一段落,人们常说的截稿日,大多就是规定要在几月几号前定稿。」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老师已经写完了对吧。」



「嗯。不过,即使写作工作结束,在小说出版前,还是有很多事要做。」



说明已经来到「定稿」,不过作家的工作并非就此结束;虽然比写作来得轻松,但仍有很多该做的事。



我看了手表,发现还有不到一小时就会抵达终点站。我离开了座位一次,上完厕所洗过手后,再度返回座位。



这班列车我已经搭过好几次,从距离我家最近的车站到终点站约需三小时。以前,我会在车上看书,一边听音乐一边发呆,或是把想到的点子记录下来,或者用笔记型电脑来工作。



我完全没想过,我居然会和同班的女同学(虽然年纪比我小)并肩坐在一起聊个不停。



更何况她还是个声优。



而且,她居然还在我的小说动画化作品中演出。



「让你久等了。」



「你终于回来了!那么,定稿之后的过程就拜托你罗!」



「定稿后,会暂时觉得很轻松、自由,有种『太好了!结束了!』的解放感。有的作家也会说出『感觉就像出狱似的』这种话。哎呀,不过我心中想的却是『好,来写下个作品吧』。」



「……咦?你不去玩一下吗?」



「因为我现在觉得,写小说就已经让我很快乐了。刚定稿时,我会产生完成了一件事的成就感,所以我觉得这种心情大概会使我非常想要写下一个作品。」



「工……工作狂?老师,你是工作狂吗?」



「也许是吧……不过呢,如同我刚才说的那样,工作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么,定稿后,稿子会变得如何呢?



经过编辑的最终检查后,还要进行校对检查。



稿子会排版成与成书完全相同的格式,然后交到校对人员手上。



「『校对』是什么……汉字怎么写?」



似鸟问道。由于这个词不太常见,所以就算不知道也不奇怪。



「『校』是学校的校,『对』则是对错的对。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校对,意思是检查文章是否有错误的工作。校对人员就是从事那种工作的人。」



「思思……」



「若把『对』换成正确的『正』的话,就会形成『校正』这个词,你有听过吗?」



「总觉得有听过。两者有差异吗?」



「我也曾好奇这一点而调查过了——其实两者的差异相当大。非常简单地说,校正是指,检查原本的稿子与试印出来的文字是否相同的工作。」



「哦?那么,校对呢?还有其他检查工作吗?」



「校对是指,检查文章中的日语是否有错误、剧情是否合理、是否有出现『事实误认』等所有事项的工作。」



「『事实误认』是什么……可以举个例吗?」



「举例来说——」



我花了三秒来思考是否有好的例子。接着我说:



「假设在我的文章中,有这样的句子:『我前往美国首都纽约。』」



「校对人员会这样地指正你说:『首都是华盛顿特区才对,你搞错了』吗?」



「正是如此。不过……这句话也可能没有错。」



「是那样啊。若是刚独立时,那就没错了。」



似鸟想都没想就回答,使我感到相当惊讶。



我看过很多书,拥有许多无用知识,但我没想到似鸟也能一下子就找出正确答案。



「答对了……当时的美国首都是纽约。若小说所描写的正是该年代的故事,在那种情况下,不修改才是正确的。校对人员必须要留意到那种地步才行。当然,假如作者查到的资料有误,写成『首都费城』,校对人员也必须说出『从年份与日期来看,首都仍是纽约』来指出错误。」



「哇,这工作真辛苦啊——原来如此呀,这就是为什么原稿要交给专家检查的原因啊。」



「正是如此。顺便一提,虽然本来应该要用『校对』这个词才对——但就算用『校正』这个词,有些作家也听得懂。」



我刚出道时,也不知道校正与校对的意思,当然更不可能分辨两者的用法。



在接下来的说明中,会出现若干个专业术语。对于经验丰富的作家与编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出版术语,但是对一般人而言多半很陌生。也就是说,刚成为作家的人也不熟悉那些术语。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啊?」



新手作家会一边反复地向责任编辑询问这个问题,一边制作自己的书。



大概在写最初四本前,我也无法说明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只要责任编辑对我说「接着改成这样。那么,接下来是这个」,我就会逐一照做。



「那个,接着会连续出现一些专业术语喔……」



我先说了那样的前言后便开始说明:



「排版成与书籍相同的列印稿称为『校对列印稿(galley proof)』,或是简称为『校对稿(galley)』。使用『galley』的人比较多,我也一直都用『galley』。」



「galley……是什么意思?」



「嗯,我当时也同样很好奇为何会叫做『galley』,并在网路上查过资料。」



「网路真是方便啊。然后呢?」



「后来,我查到语源为桨帆船。那是一种古代的船只,船只侧面有很多船桨,奴隶或士兵们会拼命地划桨。那种船也叫做贾列船。」



「是galley吧,这个词也能用来指船或飞机上的厨房。」



「似鸟你真博学啊。」



「咦?我是很高兴得到你的夸奖,可是夸我也没有好处喔?」



「我只是老实说出内心想法罢了,并不是在夸你喔?」



「再说,我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没有网路那么厉害喔。」



「你又自谦了。」



「好了,继续往下说吧。」



「好,我继续。那么,为何贾列船会和出版扯上关系呢——」



以前,只要提到出版,指的就是活字印刷术。



「那是什么?」



「咦?这个嘛……」



她不是在自谦吗?



活字印刷术指的是,挑选出名为「活字」的金属字模,进行排列,然后借此来印刷的方法。出版工作变得远比之前的「抄写」或只要板子有一部分雕刻失败就不能用的「雕版印刷」来得轻松。



这也是促进欧洲崛起的文艺复兴时代三大发明之一(其余两项发明则是罗盘和火药)。人类变得能够以便宜且快速的方式来提供书籍给更多人。



「是喔……」



「你国中时没有上过世界史吗?」



「那个……当时我大概睡着了吧?——那么,请继续说明贾列船吧。」



由于一个字需要一个活字,所以若要印刷一整页,就需要大量的活字。挑选好活字后,人们会把活字排放在浅盘上。由于该浅盘与刚才提到的船有关,所以人们便将该浅盘称作galley。



我不知道某处的某人是否曾说过:



「里面真是既狭窄又拥挤啊,宛如古代桨帆船上的划桨手似的,啊哈哈。」



总之,事情变成了那样。



galley这个词的意思变成,用来检查活字是否有错误的试印稿——



人们开始将其称作贾列印刷稿。在英文中,也同样被称为「galley proofs」,意思就是校对列印稿。



贾列印刷稿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校对列印稿,然后又被简称为「校对稿」。



在这个例子中,即使现代人早已不使用活字印刷术,而是全都交由电脑来列印,但以前的用语还是以这种方式保留了下来。



「哦……长见识了。」



「不过,这件事其实离题了,跟作家的工作没什么关系……」



「我已经知道校对稿是什么了喔。老师,这一题考试会出吗?」



由于离题了,所以我转回到正题上。



「那个,我说明到哪个部分啦……?」



「说明到『老师写的原稿变成校对稿,然后交给校对人员检查』这个部分。」



「这样啊,谢谢。」



「不谢不谢。」



印出校对稿,并交给校对人员检查。



这项动作叫做「一校」。因为是初次校对(或校正),所以称为一校。



第二次的校对检查则叫做「二校」。



一校与二校是指动作本身——



但有时也会指一校稿与二校稿,所以会有点复杂。



今后,我在说明中提到这些词时,,不会省略「稿」。



那么,当校对人员印出一校稿,进行各种检查时——



我就会收到「副本」。正确来说,是一校稿的副本。



总之,就是与送到校对人员那边的一校稿完全相同的影印稿。



身为作者的我要重新阅读这份稿子,进行检查。



这项动作叫做「作者校正」,简称为「作者校」。



基本上,我在此步骤只需检查「是否有错字或漏字、注音假名是否有误」即可——



「可是呢,我愈看就愈会在意文章或内容。明明在写作时都已经重看过好几次了。我会连续不断地发现文章写得较差的部分与节奏较差的部分。」



「在那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呢?」



「我会想要尽量地修正。」



由于是列印出来的稿子,所以基本上要用红笔来指出需修改的地方,在稿子上写上哪个部分请如何修改。



顺便一提,「用红笔来修改校对稿」这项动作叫做「红笔修正」。



在修正校对稿时,编辑会使用所谓的「校对符号」。



这是人们为了正确地传达如何修正而设计出来的各种符号。举例来说,要让上面与下面的文字调换位置时,会使用形状宛如左右相反的S字母的符号。上面的文字位在上方的曲线中,下面的文字则位在下方的曲线中。



不过,由于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些事,所以我写上了相当复杂奇特的修正方式。



所以责任编辑常问我:



「这边这个,是什么意思?」



先将校对符号摆一边——



假设我正拿着一校稿的副本进行检查,而且无论如何都想要大幅修改。



而我的想法是:「这一页我想要整个重写!」



「可以做这种事吗?」



似鸟问道。



答案是Yes,可以。



「其实这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事……可以用一种叫做『整页替换』的方法。」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会重新写出想要重写的那页,然后用电子邮件告知「第○×页请使用这个」,有时也会一次替换多页。



「不过『整页替换』这种大改……我觉得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这是因为,在这个阶段进行整页替换,该页就会变成没有经过一校检查。



我认为这种「只要时间允许,希望能尽量提升稿子品质」的行为很可贵——



不过,若不适时告诉自己:「那样就够了,完成了。」就会没完没了地反复修改。



在定稿时就完成作品,是最理想的。



「虽然我是那样想的……」



「可是人生不会那么顺遂吧。」



「那么——校对人员在期限内完成一校后,就会将一校稿送回编辑部。因此,我也会在期限之前完成作者校的工作。」



我把话题转回到流程的说明上。



「我必须做两件事。一件是把我自己以红笔修正过的作者校稿交给编辑,另一件则是检查校对人员检查过的一校稿。」



似鸟歪着头说:



「咦?先不管第一件……为什么要做第二件事?」



校对人员在检查时,若发现极为明显的错误——



举例来说,像是「文章最后没有加句号」、「注音假名完全不对」等,就会以红笔进行修正。



不过,校对人员也会过上「无法判断出是否有错」的情况,这时会用铅笔来标出有问题的部分。



基本上,只有作者才能修改文章。



编辑与校对人员都不会随便修改。



因此,我要负责检查红笔的部分,并回答所有用铅笔标记的问题。



「那么,校对人员会指出什么样的问题呢?」



「各种问题都有——」



事实上,每个校对人员指出问题的方法与频率都不同。



电击文库的校对人员采用外包的方式,所以无法得知每次是否都由相同的人来进行校对。



我不知道校对人员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在此我只能说一句——



真的很感谢你们。



「最常被指出的问题应该是汉字标示与字汇拼写出现差异吧,也被称为『用语不一致』。」



「用语不一致……例如什么呢?」



「在某个地方,使用了『产み出す』这个词,在其他地方却写成了『生み出す』或『生みだす』(注:三者的发音皆相同,但使用的汉字不同)。『ボディーガード』与『ボディガード』的差异也属于用语不一致(注:两者皆是指body guard,差别在于长音)。在片假名词汇中,有些有加上名为『间隔号』的黑点,有些却没加。」



「原来如此。」



「另外,也常有人指出『天尔远波』很怪。」



「『天尔远波』?」



「那个……就是指助词的使用方法。」



「『女子?』女孩子吗?」(注:在日文中,「助词」与「女子」的发音相同)



「不对,女孩子是要怎么使用啊?」



「那个……用来做坏事……?」



「会被警察抓走,别说了。这里的助词是指』什么什么+を』、『什么什么+は』等用来协助句子表达意义的词汇。」



「啊,啊啊……我当然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啊?」



「那、那就好——总之就是助词的使用方法叫做『天尔远波』,而且有人会指出你用错了,对吧?」



「没错。写得入迷时,助词偶尔就会变得很奇怪。像是没有分清楚『が』与『は』的用法,这种错误还算好的,有时还会出现不像日语的句子……大部分的问题都会被责编指出,漏掉的问题则会由校对人员来修正。」



「原来如此。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像是明明很单纯却很不像话的基本错误……说起来还满惭愧的……我曾经搞错角色的名字。」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犯下那种失误——



我在写《VICE VERSA》第五集时,我一直搞错两名角色的名字,长达二十页之久。



胡子大叔使用女性措辞,美女角色则说出了「老子实在搞不懂」这种话。



当责编指出这一点时,我的脸白了一下。要是书就那样直接出版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此外,我还犯过这种错误……八个人进入洞窟,三人丧命。有几人能够离开洞窟呢?」



「不考虑死的是真的话,就是五人。」



「就是说啊,这是小学程度的算数对吧。在原稿中,却变成四人……」



「哇……」



「没关系喔,你可以再多笑一点。」



「不用了,任何人都会犯错嘛。」



「谢谢。唉,那种错误我已经被指出过好多次了——再来,『由作者进行校对检查』时,我必定会使用铅笔或自动铅笔。」



「为什么?」



「因为编辑会用红笔在上面进行正确的修正,表示『这里出现过这种问题,我也修正了』。听说这些话都会保留下来。」



「咦!」



「因此,我都是用结合了红黑双色原子笔与自动铅笔的多功能笔,而且随身携带。」



「哦!那你今天也有带吗?长什么样?」



「你等一下。」



为了拿出实物给她看,我站起身来,扭着身体将手伸向架子。



背包外侧附有笔套,我便直接在那里塞了两枝,一枝是备用的。我取出一枝,坐下拿给似鸟看。



「哦,这就是老师的好搭档呀!看起来很高级耶!」



似鸟用夸张的语气感动地说。实际上,这枝笔是没啥了不起的便宜货,便利商店大概也有卖。



「将来,老师的纪念馆一旦兴建完成后,这枝笔就会被拿出来展示对吧!」



不,没那回事。



话说回来,兴建纪念馆之类的事,我想都没想过。如果有那么多钱,请用于震灾复兴吧。



我把那枝笔插在衬衫胸前的口袋上,继续说明:



「我会一边拿着自动铅笔,一边持续翻阅经过校对检查的一校稿。虽然有问题的部分有时会贴上便利贴,但我基本上还是会一页一页地翻阅所有稿子。」



接着,假设我看到校对人员指出的部分。



而我同意该指正,并希望文章依照那样修改。



我就会用自动铅笔画出一个大圆把该指正部分圈起来,表示「请照这样修改」。



相反地,若我觉得此处不需修改—



我就会在该指正部分上打叉。



有时还会写上「维持原样」。



「因为妈妈?」(注:在日文中,「妈妈」与「维持原样」的发音相同)



「跟母亲无关喔。」



「啊,果然如此。」



虽然我很感谢校对人员的指正,但我希望维持原样的部分还挺多的。就我的情况来说,我有时会刻意在对话中使用奇怪的日语,所以会把那种指正全部打叉。



我就这样地持续翻阅一集约有一百五十张(也就是约为文库本的三百页)的稿子进行检查。



有时候也会遇到连我也无法判断的情况。



举例来说,校对人员指出意思相近的汉字,但我却不知道哪个汉字比较恰当。



在这种情况,我会暂时不做判断,并在该页贴上便利贴,然后事先把校对稿的边缘稍微折起来。



等到所有检查都完成后,我才会询问编辑「关于此处——」,交由编辑来判断。



话说到这边后,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说。



「啊!关于检查一校稿的地点——」



「不是编辑部吗?」



「嗯,去年几乎都是在编辑部。我经常会为了开会而前往东京,就顺便配合开会日期来检查校对稿。不过,高一时,我无法只为了这项工作就前往东京,所以用邮寄的方式来做。检查完送过来的一校稿后,我会连同作者校一起寄回去。」



「原来如此。」



「之后,编辑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就会打电话给我,我直接在电话中回答他。到这边,一校就结束了—出版前所需的步骤,又完成了一项。」



「不过,校对检查还要再进行一次对吧?」



「对啊,还有二校。」



在二校中,要重复进行相同的事。



经过检查的一校稿被完全修正后,就会成为二校稿。



校对人员会收到二校稿,我则会收到二校稿的副本。



在二校稿的副本中,我要检查修改过的部分是否完全没问题。此为第二次的作者校正。



为了检查校对人员检查过的二校稿,我这个作者会再次前往编辑部(或是透过邮寄)。



在二校稿中,新的指正出现频率相当高。那些指正包含了一校时疏忽的部分、我在一校中选择维持原样的部分等。



我会再次拿起自动铅笔,画上圈或叉。



「一校与二校这两项工作合称为校稿检查。」



「听你这样说,感觉好麻烦喔。」



「实际上,是真的很麻烦。」



我小声嘀咕。



「我每次都必须睁大眼睛寻找错误才行,非常累人。」



「我就知道。」



「不过……为了出版没有错误的书,这些工作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原来如此,辛苦了。」



「谢、谢谢你……」



「这样就终于结束了吧?」



「不,作者还有一些事要做。」



「还有啊?那个……是什么事呢?」



「剩下的工作包含撰写后记、放上作者近照、撰写作者介绍,以及检查插画。」



撰写后记。



在轻小说中,后记几乎是必备的,不写不行。



在分量方面,大多为二到四页,有的仅有一页。



基本上,后记要写什么内容是作者的自由。只要别向读者或社会大众挑衅,写什么都行。



在这世上,也有作家在后记中找到能让自己大展身手的舞台,每次都会努力地在后记中下工夫——



老实说,我不擅长写后记。



最初时还算可以。我出书了,很感谢大家,真的很感谢。



我以这样的感觉,万无一失地汇整想法,填满了两页后记。



之后,我就变得完全不知道后记该写些什么才好。



就算要像其他作家那样,写关于自己本身的事——我也不可能写出我是高中生,或是正在休学之类的事。



老实说,我每次后记都写得很辛苦,总是一边「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对!」地呻吟着一边写。假如我年满二十岁以后,有政党在政见中提出「禁止写后记」,我也许会投它一票。



「原来如此……没想到写后记是那么辛苦的事……」



「辛苦到令人讨厌喔。据说散文能够展现出作者的人品,所以我非常在意读者究竟会如何看待我……」



「就我看来,会觉得这个人大概是大学生……」



「这样还算不错吧。顺便一提,第十集预定在动画播放期间出版——该集的后记写的是对于动画相关人员的感谢之词。」



「后记的截稿日是何时呢?」



「其实跟定稿一起交给出版社是最理想的,这样后记也能一并检查……来不及的话,就在送回一校稿时,最晚也要在送回二校稿时。」



「原来如此。」



「我曾听前辈作家说过,其实还有能够更晚再交后记的方法,能够在二校后才送出后记。」



「我想像不出来……是怎样?」



「首先,把预定用来放后记的那几页空出来。据说,之后才完成的后记不会被当成文章,而是会被当成插画,也就是图片来看待,然后嵌进那几页中。想借由后记来改变版面设计、增添趣味的作家,就会用这种方法。」



「那么……也就是说,就算老师你自己在那边画图或是写手稿,也没关系对吧?」



「是那样没错……」



「那么——如何?」



「『如何?』——什么意思?」



「你不想试着采用手稿后记吗?」



「那个……那样会没人看得懂喔?」



后记完成后,还需要作者近照和作者介绍。



以电击文库来说,这些内容会刊登在封底折口(反折部分)。



作者近照的部分,要依照「宽三十公厘、长三十二公厘」的比例,找些照片或插图来放。



由于这部分叫做作者近照,所以原本应该要放上作者本人的照片才对。



不过,在电击文库中,或者应该说,在轻小说界——



很少有作者会好好地放上自己的照片,可说是相当自由。



各种情况都有,而最常见的还是宠物或物品的照片,以及插画。



若是插画,有时会由该书的插画家来帮作者画,有时则会由作者委托熟人代笔。



也有那种具备绘画才能,会自己画插图的作家。



「老师你是用键盘的照片吧?」



「嗯。」



从第一集到第九集,在作者近照部分,我都是使用最初购买的那台笔电的键盘照片。有的作家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我觉得这还满老哏的。



这些照片是我用当时刚买来的智慧型手机照的,第一集到第三集一直都是同一张照片。后来我想稍微做点变化,所以从第四集开始,照片每次都有些微妙差异。话虽如此,我照的东西一直都只有键盘。



接着,似鸟把手伸进手提包内。



「待我瞧瞧。」



取出的是一本文库本。



她一拿出来,我就立刻看出那是什么。不会错的,那是《VICE VERSA》第一集。



看得出来,书里贴了很多小张的便利贴。似鸟大概是为了配音工作而很仔细地读了它吧,真让人高兴。



似鸟看了看第一集的作者近照,然后盯着我说:



「老实说——一点也不像耶?」



那当然罗。



我回答。



「因为我现在比较老嘛。」



幽个一默让对方发笑,是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



出一本让读者感动的书,则肯定是这种愉快的升级版。



将第一集放在大腿上的似鸟问道:



「先不管『作者近照并非作者近照』,底下的作者介绍呢?」



「那个也是由作者自由发挥即可。」



电击文库的格式,是在作者近照下方大大地印上作者名,更下面的部分则是作者介绍。



此部分采用横书方式,(大致上)会在五行内结束,每行二十四字。



既然是作者介绍,本来应该要写些年龄(出生年份)、简历之类的内容——



在电击文库的作品中,这部分也成了让作者自由发挥的篇幅。



大部分的作家都会在此处报告近况,所以每集的内容都会变。



「写这个也很辛苦喔……为何每集都必须变换内容呢……不,也不是说一定要有变化,不过总觉得大家都是这样写的……」



我完全进入了抱怨模式。



这幅「作家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发牢骚」的景象,我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好辛苦喔,不哭不哭。」



啊,居然被她安慰,真是丢死人了。幸好她没有摸我的头。



「可是我的个人资料全都要保密,根本没有什么近况能够报告啊。」



「说得也是。」



窗外的森林真是秋意盎然啊——



我最喜欢下雪了,因为世界会变得很平静——



樱花开了,好想吃糯米丸子——



我都是照时节写这种感言,但我已经快写不下去了。



「我想,之后干脆全都用瞎扯混过去好了。」



「瞎扯什么?」



「『第三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或是『我搬来德国已经一个月,啤酒真好喝』之类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概是戳中了她的笑点吧,似鸟笑得人仰马翻。



「老师老师,这个怎么样?『有个年纪比我小的女孩逮到了我的秘密,还威胁我。』」



「采用,第十集就用这个。」



「啊哈哈哈哈!」



笑了一段时间后,似鸟说:



「剩下的……就是检查插画!」



「这项工作没有那么辛苦喔,反而可以说是很愉快。」



插画家使出浑身解数为我绘制的插画。



无论是数位插图还是手绘插图,编辑都会将图片压缩档或是档案的下载网址传送给我。



在顺序方面,插画家首先会完成彩色的封面插画,毕竟书没有封面就无法出版。接着是书一开头的彩色插画,最后则是放在文章中的黑白插画。



我会查看那些插画,只要没什么错误,就会立刻批准。



「有出现过不行的情况吗?」



「有喔,只有一点点。」



那种很少出现的情况指的是——



在彩色插画中,指定用色出现错误。



制服名牌的位置弄错。



正文中是右手,却画成左手。



都是这种程度的错误。



由于可以比其他人早先一步欣赏到插画,所以我每次都很期待。



「等一下!虽然老师你说得若无其事,但最后那个错误不是很严重吗?右手与左手要是相反的话……」



「也没有那么严重喔。」



「打、打算怎么做?——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更改内文。」



「咦?」



「我刚才没有说明这一点。修改完二校稿后,还会输出名为『数位样』的印前校对稿。由于插画会在此数位样输出前完成,所以我可以在此时将左右相反的部分修正。」



「……真想不到。不过,要是怎样都修正不了的话,该怎么办?」



「那就随它去吧。在小说中,插图与内文描写有所出入的情况还挺常见的。」



「真的吗?」



「是真的。」



「插画也检查完了……这样应该就结束了吧。」



我今天说了好多话。



我一直说明了约两个半小时以上。



列车进入东京,在笔直的铁路上持续前进。有满多人在中途就下车了,车内变得很空。



那位被似鸟施了魔法的女性,也透过名为「手机震动闹铃」的抗魔法装置,顺利地下了车。



「今天也谢谢……不,今天也非常有趣喔。」



似鸟将第一集收进手提包后如此说道,并点头致谢。由于朝我点头就会撞到我,所以她是朝着前方点头。



「不谢不谢,不客气。」



我也同样朝着前方座位的椅背点头。



话虽如此,距离终点站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



突然没话可说让我感到很难受。



与其说我不擅长闲聊,倒不如说我根本办不到。



因此,我说:



「那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大概要等到下礼拜了;不过现在还够时间回答一些简单的,有什么想问吗?」



「真的啊?那么,我想问一件跟今天的话题无关的事!」



「是什么事呢?」



「你有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吗?」



「我是有收到一些读者来信,但我不清楚那样算不算多。」



我老实说出我的想法。



怎样才算多呢?我不曾跟其他作家聊过那种事,所以我不知道。



不过,我大多都会欣然收下。



「那么,你有什么感觉?」



「嗯……女孩子寄给我的比较多。」



据说,轻小说的读者群还是以男性为主。女性取向的书系暂且不管,电击文库的确是那样没错。



即使如此,还是会出现很受女性欢迎的作品。



根据读者来信,《VICE VERSA》的读者比例约为男女各半。



我原本就只会写自己想看的内容,并没有特别打算写成女性取向或男性取向。



不过,我几乎不会写明显是男性取向的色情场面。而这跟我不擅长写那种情节也有关。



至于受女性欢迎的理由,我想应该要归功于真和辛这两个主角吧。



「双人拍档的故事特别热血喔!」



以前,并非责任编辑的另一位编辑曾那样对我说。



那些事暂且不管,我分析道:



「或许是因为,女孩子真的比较不排斥写信吧?」



「那个,信上写些什么呢……?」



虽然似鸟客气地问,但我还是无法直接回答。



毕竟我认为,信这种东西要由收件人亲自打开,内容只有笔者和我才能知道。



话虽如此,实际上……读者来信会先被其他人看过。



因为,编辑部会进行检查。



在文库本的最后,可以看到「欢迎提供您对本书宝贵的意见、感想」这句话。接着读者首先会看到官方网站的网址与「※请点击选单中的『读者回函』」这句话。



其下方则列出「读者来信请寄到:」,地址是编辑部的地址,「╳╳╳收」的部分则要填写「我」或「插画家」的名字。



由于读者来信会寄送到编辑部,所以编辑会先检查。



因此,最后送到我那边时,信封全部都是打开的。



你问为什么?



编辑们除了检查信封内是否装有危险物品外,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消除那些内容明显会削减作者或插画家干劲的信件。



由于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我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处置。



烦恼要如何回答似鸟问题的我——



做出了「只能清楚地告诉她」这项结论。



「关于信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寄件人和我之间的秘密。」



「是吗,果然是那样啊,抱歉。」



似鸟轻易地让步。



老实说,她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松了一口气后,我想告诉她一点无关痛痒的事也无妨。



「不过,由于是读者寄给我的信,所以内容都是在为我打气喔。身为作者的我真的觉得既感谢又高兴。我在看信前,都会先合掌拜一下再打开信封。」



这是真的,我每次都会把信件当成神龛,先拜过再开始看。



「你那样做,寄件者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似鸟小声地笑着说。她并没有瞧不起我,而是际心地为我而笑。



这两年来,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读者来信——



让我惊讶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有两封(这些事当然不能告诉似鸟)。



第一封是我刚休学时,也就是去年四月收到的读者来信。



不,我甚至连是否该将其称作读者来信都不知道。



「其实啊,我很犹豫是否该把这封信交给你……不过从你的个性来看,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种信。」



责任编辑如此说道,并在编辑部内将该信交给我。



我一边忐忑不安地想说「究竟会是什么内容呢」,一边读起这封信,发现它相当惊人。



信封内有数张信纸,上头的文字非常漂亮工整。文章一开始写着:



「初次见面,我是真。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知道我年轻时在雷普塔西翁经历的事……我非常惊讶。」



也就是说,那是真寄来的信。



接着信上持续地写着下面这些事。



一开始他先说,他自己看了《VICE VERSA》后,有多惊讶——



接着又说了「虽然自己现在已经很老了,但还是很怀念当时的岁月」——



「有些同学已经去找阎罗王报到了」——



「我至今仍会用手机和平定了雷普塔西翁的辛通话」——



「我非常明白,有些地方之所以与我的记忆有差异,是因为你顾虑到了我与同伴们的隐私,所以我由衷地感谢你」之类的事——



总之,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很有趣。



寄件人是住在北海道的七十四岁男性。



我仍不晓得,这封信真的是那个人认真写下的信,还是为了让作者发笑而策划的宏大整人把戏。



不过,那封信有趣到让我觉得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我之后还重看了好几次。



至今我还在等待,想看看他会不会寄「续集」过来,但还没等到。



「年纪一大把的我,已经看到人生的终点了。因此,我要前往雷普塔西翁,在那里过不死的生活。」



由于信上写了这些话,所以他也许已经到那里去了。



另一封信——



内容相当严肃。



这封信远比刚才那封侰早收到。



时间是在两年前的十月,也就是我刚出道后两个月。



当时我已经收到几封关于第一集的读者来信。我非常高兴,反复看了好几次。



某一天,编辑再次联络我。



「我寄了几封读者来信给你,其中有一封贴了便利贴;如果你怕看了会不舒服,不用勉强看也没关系。不过,我觉得你能看到最后的话,应该会很高兴,所以就寄给你了。」



当时,他在电话里如此叮咛。



不久,我收到了那些读者来信。



其中一封信上贴着便利贴。



我首先——



对那是一封航空邮件感到惊讶。



寄件人住在国外,而且名字完全就是西洋文字。



从信上附记的片假名姓名,我得知寄件人是名叫「史黛菈·汉米尔顿」的女性。



信纸上写的全都是日语,使我再次感到惊讶。虽然比不上后来那位现实中的真先生,但她的字还是相当漂亮。



内容——



的确非常沉重。



在我至今所收到的读者来信中,我认为这封信是最沉重的。



信上描述,史黛菈这位女孩当时就读高二——



在学校内遭受霸凌。



由于外表天生非常引人注目,使得她从小学开始就持续遭受霸凌。



她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而在日本生活过。在日本时,因为是「外国人」而遭受霸凌;现在即使住在父母的祖国,却依然遭受霸凌。



她的父母完全不觉得自己女儿会遭遇这种事,让她不敢跟父母商量,内心很痛苦。



好几次都想要自杀。



她一直在想,既然人生如此痛苦悲惨,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信上写着这些内容。



看到这边,我的胃部深处厌到非常沉重——



「为什么这个人会写信给我呢?」



我感到非常疑惑。



当时,我仍就读高一。我一边想说「她对身穿立领学生制服的十六岁少年有什么期待呢」,一边又觉得「啊,不过写这封信的史黛莅并不知道那些事啊」,然后翻阅下一张信纸。



接着,我发现这果然是一封读者来信。



从第四张信纸开始,文体变得非常活泼,并持续记载着她买到《VICE VERSA》第一集时的情况以及读后感。



她是在夏天来到日本的,并在秋叶原的动漫专卖店同时买了《VICE VERSA》与其他漫画。



喜爱日本漫画及动画的她首次试着挑战看小说。她会伸手去拿《VICE VERSA》真的是偶然。



然后,她看得非常开心。在阅读小说时,她能够完全忘掉时间与痛苦的每一天。



在痛苦的人生中,还是能够找到做多乐趣。



幸好我没有死。只要活着,就能够寻找幸福,所以我今后也会努力下去。



我很期待老师的精采作品。续集出版后,我一定会买。我会请日本的熟人寄给我。



信上写着这些内容。



附注的内容如下——



虽然真和辛都很帅气,但我更加喜欢的角色是既强大又帅气的普鲁托,以及非常勇敢的蜜可。



希望她们能表现得更加出色。



我是个即使看了书或电影也不会哭的人,至今我从未哭过。



不过,我在读这封读者来信时,却差点哭了出来。



我很感动。



「能够看到你的小说,让我觉得幸好我没有死。」



比我年长的外国女性,居然会对年约十六岁的我说这种话。



我曾决定,不回复任何读者来信。



一开始我很烦恼是否要回信给所有读者,还是都不要回——结果我选择了后者。



可是仅仅才过两个月,我就破功了。我寄了张美术明信片给那位史黛菈·汉米尔顿小姐。



为了促销作品,电击文库每个月都会制作数款明信片,放在书店内发放。



当时正值第二集刚发售,幸运的是,《VICE VERSA》也获选为制作明信片的作品之一。



我从编辑部那里拿到了明信片的样品,上面印着第二集的封面插画。



那张封面画的是,身穿学生制服的真与全副武装的辛互相对视的场面。虽然《VICE VERSA》出版了两集,但只有这两人出现在封面过。在电击文库中,封面中只出现男主角的作品可说是非常罕见。



封面不是普鲁托与蜜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我还是在那张明信片上签了名。这是责任编辑之前叫我先练起来的签法。除了练习以外,这是我第一次签名,这辈子第一次为读者签名。



为了避免写错,我非常谨慎地用英文写下史黛菈·汉米尔顿小姐的地址与姓名,并确认了好几次。



由于我不知道要写些什么话才好,再加上空间不怎么多,所以只写上了「谢谢!」。在我这辈子所写过的字当中,这大概是写得最好看的。



我是第一次寄航空邮件,由于明信片没有被退回到寄件地址,也就是编辑部,所以史黛菈·汉米尔顿小姐应该有确实收到吧。



虽然她后来没有再寄信过来——



不过对我来说,这封我唯一回复过的读者来信是忘不了的——



至今,那封信仍放在「用来保管读者来信的收纳箱」中,并装在另外一个信封内。



「那么,我可以问你这个问题吗?直到今天,你有回复过读者来信吗?」



由于我想起了那些事,所以当似鸟这么问时,我吓了一大跳。



「…………」



我哑口无言,一会儿才想到我没有必要说出实情。



虽然我只有回信给史黛菈·汉米尔顿小姐——



但是连编辑部也不知道那件事。



我不擅长说谎。



也不会演戏。



不过——



「没、没有,我没有回过。」



我却在这时展露了最糟糕的演技。



不管怎么想,我都像是在「说谎」——



我看见,似鸟听了回答愣了一下下,接着开心地微笑说:



「真的吗?你没有回信给任何一个人吗?举例来说……像是年轻的女孩子。」



这个人果然是超能力者吗?或者是魔法师呢?



虽然我觉得这应该只是巧合,但被似鸟那样一说,心跳还是突然加快了。



「不不不……没有喔……?因为、我决定不回、信了,所以如果信封里有回邮的话,我应该会很伤、脑筋吧。」



尽管我觉得刚才的回答已经糟到极点,但这次更糟。最糟回答纪录连续刷新中。



不过,我现在也只能靠说谎来蒙混过关。



再说,不管我演得多烂,似鸟也没有证据能拆穿我。



「总之,我今后应该也不会回信吧,毕竟那样做会影响工作嘛。」



我终于能够好好地说出日语了。不过,这话听起来似乎很自以为是,我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啦。



「嗯……这样啊。」



总算是阻止了似鸟继续追问的我冒着冷汗,将全身重量靠在椅背上,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果然不会演戏。



我再也不演戏了。



我下定决心,今后若非得演戏不可——



我就会全力逃离现场。



*  *  *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她——



似鸟绘里持续地用冰冷的双手从两侧勒住我的颈动脉。



透过脖子左右两侧,可以感受到似鸟的手真的很冰冷。



我仰躺在地上,似鸟则跨坐在我身上。出现在我视野中的,只有她的上半身。



也就是伸向我脖子的那双手、她的脸庞,以及宛如布帘般从脸庞两侧垂下的黑色长发。



她那张哭泣的脸背对灯光,显得有些昏暗,而且看起来很悲伤。



哭过头而堆在眼镜内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颊,缓缓落下的泪滴持续打湿我的脸颊各处。



为了说些什么,似鸟慢慢地张开口。吸完气后,她说:



「为——」



听起来很慢很慢。



「什——」



但实际上应该很快吧。



「么——」



在我耳里——



「呢?」



听起来还是相当缓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走马灯,在我眼前持续不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