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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五月十五日·她掐住我的脖子」(1 / 2)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虽然既不疼痛也不难受,但我即将死去。



「不救不行!」



如此大喊的人不是我,而是掐住我脖子的似鸟。虽然这句话很短,但我听起来却是既缓慢又漫长。



然而,我却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被她掐住脖子后,时间应该只过了五秒。接着,再过两秒后,我应该会变得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



走马灯不是一种大脑内的自卫手段吗?可以协助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寻找获救的线索不是吗?



我明明能够清楚看见与似鸟说过的所有话,却完全没有头绪。



话说回来,似鸟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不懂。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时间过得很快,配音行程与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我搭上往常那班特快车,坐在老位置上,也就是自由座车厢最后一排的左侧靠窗座位。



虽然家乡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天气预报说东京会下大雨。我在背包侧袋里放了一把折叠伞。



列车准时发车。



只要坐同一时刻的列车超过一个月,就会清楚了解到白天变长了。今天站在月台上时,我也觉得太阳的位置变得相当高。



配音总共会进行十三次,所以到明天的第七次刚好是一半。



第一次时,我应该有在录音室看到似鸟,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次时,我在这班列车上首度与似鸟交谈。



第三次到第六次,我们连续四周一起搭车前往东京,我回答了许多问题。



包括从我自幼喜欢妄想,一直到打算写小说的经过。



投稿到电击文库前的挣扎。



关于小说的写作方法。



关于版税与税金的事。



那么,她今天会问些什么呢?



我能说的,应该几乎都说过了不是吗?



当我一边那样想,一边呆呆等候时,我看到了摇曳的黑发。



「嗨,老师,过得好吗?」



「我很好喔,谢谢。你呢?」



「我也过得很好,谢谢。」



我们首先进行了似乎连国一学生都能翻成英文的对话。



「这个给你,请享用。」



朝我递出超商购物袋的似鸟,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裤,搭配军装风格的绿色夹克,以及浅蓝色毛衣。



似鸟将包包放在座位后方,并将夹克放在包包上面。接着,她一如往常地仔细将长发拢成一束,让发丝从右肩垂至胸前后才坐下。



我收下超商购物袋。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我一边发出沙沙声,一边取出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与瓶装茶。



「仔细想想,我每天都在学校里看着你的背影,所以我知道你很有精神。如果你无精打彩的话,我应该就能再稍微清楚地看见黑板了。」



「就是说啊。」



每天上课时,似鸟都坐在我后面。不管在教室里,还是校内其他地方,我们都绝对不会交谈。



虽然我偶尔会在走廊上与似鸟擦身而过,即使我有发现她,也不会开口搭话。



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奇怪。当我感慨地那样想时,身边的似鸟说了相同的话。



「真是奇妙啊……在学校里我们坐在一前一后,距离很近。在录音室,会隔着一道很厚的隔音玻璃。现在的我们则是side by side……」



她似乎也很感慨。



至于她为何不正常地使用「并肩而坐」这句国语,则是个谜。



列车持续行驶着。



当我喀哩喀哩地吃着洋芋片时,今天的车掌很早就来验票了。



今天的车掌由之前见过数次的女性担任。这个人大概对每周四都坐在这个位子的我们有印象。



车掌小姐默默验完票后便离开了。



「你们俩总是坐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车掌并没有问这类问题。我心想,要是车掌那样问的话该怎么办,但车掌不会问这种涉及乘客隐私的问题。



「那么,接下来……」



接着,如同往常那样,似鸟的发问时间要开始了——



原以为是如此,但饥饿的我还在吃洋芋片,所以似鸟聊起了无伤大雅的天气话题。



她说根据气象预报,东京的天气很差,明天前往录音室时,要特别注意不要跌倒。



「那个……不能翘掉吗?」



我边问边把洋芋片的袋子卷起来。



「又不是去上学!」



似鸟娇嗔地笑着说。



双方当然都是在开玩笑。配音既不是玩乐,也不是在学校上课,而是工作。只要没有特殊理由,就不能翘班(也有人会问,那翘课就可以吗)。



以前,当声优因身体不适缺席时,其他人还是会当成那个人在场一样,照样演出。虽然我认为这幅奇妙的景象很有趣,但还是会觉得,这样不太好演吧。



隔周,之前请假的那位声优会配合已经录好的带子,独自演出。



我一边觉得真是辛苦啊,一边被其出色的演技感动。



「那么,这本记事本今天会派上用场喔。」



似鸟手里拿的是,上周也出现过的记事本。



我记得上周最后说的是关于收入与税金的事。似鸟中途完全没有打开过记事本。



「那么,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吗?」



我问道。



「没错。关于一个主题,或者我该说,各种问题。不过,如果老师你想要多做说明也请别客气。另外,假使问题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基于职务上立场而无法回答时,请不用客气地清楚说出『这个问题不能问』。」



「我明白了。」



「那么——」



似鸟这次真的确实地打开了记事本。



不过,她还是非常谨慎地不让我看到上面的字,一边用手指在纸张上比来比去。



「那个……」



她的问题多到需要烦恼吗?



我开始担心,要是第一个问题立刻就被我驳回的话,该怎么办。这样不会打坏似鸟的心情吗?还是刚好相反,她会因惭愧而变得畏缩吗?



似鸟指到的问题究竟会是——



「就这个吧——出版书籍时,会跟出版社签订契约吗?如果要签的话,会怎么签呢?」



「呼。」



「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哎呀,我在想说,要是第一个问题就无法回答的话,该怎么办。」



「啊哈哈。那么,这个问题是OK的啰。」



「没问题。」



「那么,答案是?」



「Yes。」



契约——就我的情况来说,会签订「出版契约」。



有一种出版契约会采用左侧装订的四张A4纸写成。当然,这是电击文库采用的格式,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或编辑部会采用何种格式的契约。



我先把契约的草稿拿给她看,然后继续说:



「这里会写上各种事项……我也是绞尽脑汁勉强看完的。虽然详细内容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上周说过的「首刷的五十本会用在业务推广上,所以不计算该部分的版税」这件事确实记载在契约中。



有趣的是,契约上也会写「作者买书时,可享受定价八折的优惠」这种事。由于作品出版时,我会拿到十本,而且每增印一次,我就会再拿到一本,所以我还没用这个制度买过书。



「接着,要在真正的出版契约上填写住址、姓名。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写上本名,盖上印章后,契约就完成了。公司的名称与印章当然事先就盖好了。」



由于包含同名系列作在内,所以我只签过一次契约。



《VICE VERSA》出版前,我就在编辑部盖过章了。契约一式两份,一份由我保管。



「原来如此……出版社在这方面果然做得很确实啊。」



似鸟钦佩地说,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嗯。另外——也有人没有签约。」



「什么?」



「虽然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确实签约了——」



这是去年尾牙时某位前辈作家告诉我的事。



我们当时刚好聊到这个话题,我一说到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签约了,那个人就很干脆地这样说:



「啊,我在去年的此时也签了出道作品的契约。」



「咦?」



我会如此惊讶的原因在于,这个人已经在电击文库旗下写了好几年。



出道作已经发售超过十年以上,而且那部作品已经改编成动画。



「咦?这么说来,那么……那位作家,这十年来是怎么做的?」



似鸟问得非常有道理。



「我也当场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然后呢?」



「他回答说:『嗯,一直都是透过口头约定。』」



「…………」



难怪似鸟会愣住。



老实说,我当时也愣住了,想必是整个人都吓傻了吧。



虽然只要钱有确实汇进来,的确就没有问题,但认为绝对必须签约的我,还是对出版业的这种奇妙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这件事还有后续。



听到我们的谈话后,位在附近的另一位前辈作家同意地说:



「啊,这么说来,我最近也签约了。在这之前,我完全不晓得有出版契约这种东西。」



接着,又有另外一位前辈作家反驳他:



「不,请等一下。我在出道前就签约啰?」



「我也是……」



也就是说,可以分成「确实在出道前就签约的人」与「一直没有签约的人」。当我开始思考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时——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在电击小说大赏中得奖的人,会确实地签约。



没有签约就发行作品的人,则是那些没有得奖,以提拔方式出道的人。



话虽如此,如同我已经签约那样,现在大家都会签约——



「我觉得是这样……」



我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晓得是否能让她当作参考。



「那么,下个问题是——」



似鸟翻开记事本。



「作家的『保密义务』包含哪些范围呢?声优不能泄漏关于演出作品、剧本等许多机密,在这方面,我想作家应该也一样吧?」



「嗯。」



幸好又是个能够回答的问题。



说不定似鸟挑选的是容易回答的问题。



保密义务——



严格来说,似乎是指「法律上的义务」,所以我不清楚在作家界是否有这种法律。



我会把这个名词当成「在正式发表前,不能将工作中得知的消息泄漏给非相关人士」的意思来使用。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预定发售日。举例来说,即使电击文库已经决定要在某月出版我的书,但在正式发表前,还是不能说出去。电击文库的电子报会最早公开消息,大致上是在发售月的两个月前。有时也会有例外,像是在活动上公布。」



「那么,在那之前,在自己的部落格或推特上也——」



「当然不行。」



「还有其他的吗?」



「像是活动与签名会的情报之类的……啊,还有更重要的。」



「是什么?」



「动画化或跨媒体制作这类消息。尤其是动画化消息的宣布,由于大多会在活动上盛大地宣布,所以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密才行。」



我自己非常谨慎地处理《VICE VERSA》的动画化消息。这是因为,这项大型企划所涉及的公司数量与金钱远比文库本的发售来得多。如果我没有休学的话,我想我会很害怕消息万一走漏,甚至也不会告诉母亲。



「原来如此……这方面与声优相同啊。」



虽然似鸟那样说,但我觉得声优会远比作者来得辛苦。



声优在得知有甄选资讯时,就会知道该作品的动画化消息。得知消息的时间点相当早,而且作品通常不只一个。当然,消息绝对不能走漏,所以声优们会非常谨慎,以避免消息泄漏出去。



先不提这个,我继续说:



「如果自己得知别人的情报,也同样不能说出去。去年尾牙,我在和前辈作家们聊天时得知了一些事……据说,交情很好的作家们,会在很早的阶段就知道某人的作品即将动画化。」



「原来如此……毕竟是同行嘛。」



「不管是别人的消息,还是自己的消息,都必须用同样的态度来管理。自己的消息当然不用说,关于其他作家最新一集的剧情,也绝对不能泄漏。」



这也是听来的事情——



据说,在以前,作家或插画家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在正式发售前拿到电击文库的新书。



每月十日发售的书,会在前一个月的月底印好送到编辑部。编辑部会在此时将十本寄给作者。虽然会视假日的日期而定,大致上会在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间寄出。



因此,从月初到十日这段期间内,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看到整排新书,开会前若提早到达的话,也可以拿来看。



在以前,只要提出要求,就能把那些书带回家(由于不算版税,所以对该作者很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能拿了。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剧情万一泄漏出去所采取的措施。



「个人资讯也跟作品资讯一样,需要保密。」



我补充说。



「在尾牙上见到的作家中,有一个完全隐瞒真实身分的人,和一个虽然有公开简单的个人档案,却完全不公开照片的人。」



「喔,跟老师很像。」



「跟我很像。因此,我必须把他人的资讯当成自己的,彻底地留意才行。不过,由于我不太有公开情报的机会,所以这部分我倒是很轻松。」



「毕竟老师没有在经营部落格、脸书、推特之类的嘛。」



我点头。



在这种连自己的身分都要隐瞒的情况下,我不能做那种事。不,也许有的人能够机灵地应对。不过,我办不到。我绝对会在某处发生失误。



想到这里,我向似鸟问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话说回来……似鸟,你有在写部落格之类的吗?」



「啊,嗯……这个嘛……」



似鸟不像平常的她,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有想过……应该要开个部落格比较好。尤其是这一次我首度接到了有名字的角色。」



「不过,你还没开?」



「嗯,总觉得……有点害怕。与其说是害怕写部落格,倒不如说……我害怕看到那些恶意中伤的留言。」



「啊,原来如此。」



我非常了解那种感觉。



网路上同时充斥着善意与恶意的言论。



而且,恶意的内容往往比较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老师会在意网路上的感想或评价之类的吗?——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的问题。」



「可以说会,也可以说不会。」



「怎么说?」



几乎没有作家不会在意别人的感想。



要是有的话,那个人肯定相当坚强。



只要作品一发行,包含我在内的大部分作家都会很在意读者的感想与评价。而且是非常在意(当然也会在意销售状况)。



以前,说到感想,几乎全都得靠读者来信。作品发行后,读者会写信给作者,让作者得知感想。



拜网路所赐,现在我们能够远比以前更快地知道感想。



从匿名的留言板、个人部落格,到推特、脸书等代表性的社群网站——我认为,只有在网路社会中,才能在书籍发售当天就得知读者的感想。



不过,这种现象有利也有弊。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编辑部会先过滤读者来信。带有毁谤中伤内容的信件会严重打击作者的信心,所以不会寄给作者。



网路上的情况不同。



只要作者肯找,就会找到把作品说得一无是处的意见。



「老师你有在网路上看过关于自己作品的感想吗?」



答案是Yes。我简短地回答「有」。



「在至今所发行的作品中……有人说过你的作品的坏话吗?」



「当然,应该有吧。」



「啊?」似鸟歪着头嘀咕一声。



「『应该有吧』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



「因为我决定忘了那些事。」



这件事是谁教我的呢——



老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吗?还是责编或其他编辑教我的?或者是在某处见到的其他作家给的建议?抑或是,在书中学到的呢?



不过,我在看网路上的感想时,必定会这样做。



这个方法叫做:



『只看好的评价,忘掉差的评价。』



「具体上……要如何实践这个方法呢?」



似鸟边问边把脸凑过来。



我则边回答边别过头。



「并没有那么难。首先——」



先暂且把在网路上找到的感想看到最后。



在网路上,善意的确是存在的。



不,我觉得善意远比恶意来得多。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搜寻,就能找到:



『很有趣。』



『看得很高兴。』



『想要看续集。』



『这个角色很棒。』



等等,这类老实赞美说「很好看」的感想。



我会坦率地接受这些夸奖。



我会边看边表达感谢之意,并把这些夸奖化为自己的动力。



而且,我也会确实记住那个网站。



如果网路上写的是:



『这是啥?好无聊。』



『把钱还来。』



『垃圾小说。』



这类批评——



要是我看了那种感想的话——



「你怎么做?」



「马上回去。」



「回去?回哪里?」



「刚才那个称赞我的网站。」



「啊!」



在网路上取得感想时,我最后一定会看夸奖作品的感想。



借此来完全盖掉那些贬低、毁谤作品的感想。确实有人肯称赞自己的小说,我会带着这种想法,结束这趟感想收集之旅。



就算有人认为我很卑鄙,我也不打算舍弃这个方法。



「原来如此……」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即使有人贬低自己的作品,作家也绝对不能道歉。』」



「哦。」



「相对地要若无其事地说:『似乎不合你的胃口,真是遗憾啊。』当初看到这些话时,我无法确实体会,直到我现在成为作家后……才充分地理解那种想法。」



「也就是说——」



似鸟一脸正经地把眼镜对着我说:



「由于自己做出了『美味的料理』,所以不用去理会觉得不合胃口的人?」



我深深点头。



「没错。因为除了那样做以外,别无他法。我在写自己的作品时,会觉得很有趣。我本来就不会将没意思的作品寄给责编。而且,我也会听从责编指示,把作品修改得更有趣。」



「嗯嗯。」



「作品就是这样诞生的……所以,不管被怎样评论也没办法。如果大家都夸奖说『很好吃』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但是我很清楚,事情不会是那样。我强烈地认为,不能因为受到负面评价影响就忽略了支持者的想法。因此,我不会去理会负面评价。」



当然,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出自于善意的严厉评价」。



像是「这里如果能改成这样,就会更好」、「这里写得不好,最好要修改」等。我自己也好几次觉得「啊,这个人说得确实没错」。



即使如此——



作家还是不能被局外人的意见牵着鼻子走。



不管别人怎么说(除了责编以外),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作。



如果卖得很好,就是自己与责编的胜利,然后努力地创作下一个作品。



如果卖得不好,代表我们输了。我会努力,使下一个作品得以畅销。



「耳闻目睹书的感想时——我总是会想起伊索寓言中的『卖驴父子的故事』。」



我第一次读到那个故事是在几岁呢?



虽然我想不起来是何时,但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故事的内容。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啊?我觉得好像有在某个地方听过。」



似鸟问道。



「嗯。有一天,有对父子出门卖驴子——」



路上有人对他们说,骑在驴子上不是比较轻松吗?于是父亲让儿子坐在驴子上。



接着遇到的另一人说,不能让孩子那么轻松,应该让父亲坐才对。于是,父亲叫孩子下来,自己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另一个人,他说应该能坐两个人吧,于是父子两人都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了另一个人,对方说两人骑一头驴子,驴子真可怜。



「啊!我想起来了!——接着,他们两人为了让驴子轻松些,于是扛着驴子走,但驴子却开始乱动,最后掉进河里。故事结局是这样对吧!」



「对对对。」



「原来是伊索寓言啊……之前都不知道。这故事是在说,『如果没有主见,就会被他人耍得团团转,有时还会倒大霉喔』,对吧?」



「没错。而且,作家的处境正如这个故事……没有任何一部小说能够满足所有人,所以只要有人称赞,作家就会坚持其方法——这是我个人认定的教训。」



这句话也是我之前在某处看过的。



作家在写作时,除了电脑、笔、资料之外,必须具备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自信」。



认为自己写得出来的自信。



认为自己能够写出有趣小说的自信。



因此,我会借助支持者的力量。



换句话说,我不需要非支持者的力量。



「俗话说,人只要被称赞就会进步。作家肯定也是如此。」



「不是『作家也是人』吗?」



「啊……对,就是那个。」



「我曾想过,自己是个何等幸福的作家啊。」



我突然说出她没问的事。



这么说完,我以为她会很惊讶。



「那是……为什么?」



但似鸟却反问。我回答:



「这是因为,当我想写作时,我就能开始写,在写作途中,我可以写得出小说,我没有绝对必须成为作家的气势,不过光是确定能够出道,就让我很高兴,光是再版一次,就让我很高兴,作品开始畅销后,责编叫我写续集时,我也很高兴;动画化也让我很高兴。」



「……看到老师的表情,我非常明白,这是毫无虚假,真实的感受对吧。」



「那个,嗯。」



我这个人不会演戏。



「请告诉我——老师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与过去不同,这个问题很尖锐。



我摇头说:



「不,我觉得我是个拥有罕见经验的人。」



「那么,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是特别?」



「我不知道。」



「…………」



「那种人,应该不存在吧?啊,如果你说的是对某人来说『很特别』的人,这我倒是知道,像是恋人、家人之类的。所以,也就是说——」



似鸟对我露出强烈的表情。表情很认真,但与配音时的表情又有点不同。接着,她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地问:



「依照当事人的想法而定?」



「大概就是那样……吧。」



我胆怯地回答。



我望着窗外的流动景色,喝着茶——



总觉得离题了,一开始问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如此思考着。



我一边关上宝特瓶的盖子一边转头看向右侧,发现似鸟仍带着非常认真的神情在想事情。



我担心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无论如何,说过的话是无法收回的。即使她再问相同的问题,我也只能那样回答。



似鸟将脸转向我。



虽然表情变得柔和,但镜片背后的视线还是很锐利。



「对作家来说,也就是对出道至今的老师来说,有遇过什么难题吗?」



「难题……」



听完问题后,我喃喃自语地思索,这个问题必须分开来考虑。



「我想『作家会面临的难题』与『我本身当上作家后所面临过的难题』大概是不同的。」



「那么,请依照老师你的判断,先回答其中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答『我所面临过的难题』——」



「嗯。」



这个问题的话,我能够很有信心地断言。



我毫无顾忌地简短回答:



「没有。」



「什么?」



「我没有遇过什么难题喔。」



「那个……真的吗?」



「嗯。因为,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作家。就算要我说出遇过的难题,我也想不出来。」



「…………」



似鸟呆呆地不发一语。



『这个轻浮的家伙,认真发问的我真是倒霉啊。任何人多少都会遇过一两个难题吧。面对难题会让一个人成长。没遇过难题的你,是不会成长的。』



但愿她不会有这类想法。



话虽如此,没有就是没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中学时,直到暂且能够写出文章前的辛苦过程,就是我至今遇过的最大难题。此事我已经说过了,而且那是在我成为作家之前的事。我同样也说过,我没有遭遇过作家最害怕的『完全不采用』的情况……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强制性规定自己不要去理会网路上的恶评……出过的书全都很畅销……这次还要改编成动画……」



在琐碎的事情中,也许能找到很难应付的事。



举例来说,像是「在前往饭店的路上被恶劣的醉汉纠缠」、「去年有段时间过于专注写小说,导致年纪轻轻就出现腰痛症状」之类的。



就算不是作家,还是会被醉汉纠缠。如果有专门骚扰作家的特殊醉汉,那就另当别论(那种故事似乎也很有趣)。



为了改善腰痛,我调整了坐姿,并偶尔做运动。在母亲的建议下,我也有做针灸治疗。于是,腰痛暂且痊愈了。



我心想,果然还是没有啊。



「那、那么……你觉得作家会面临什么样的难题?」



似鸟缩小了问题范围。这个问题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作家会面临的最大难题——



那就是,只要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作的话,作家生命就会结束。



只要失业,就会变得没有收入,无法继续维持生活。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就是作家。



作家是无可取代的。就算有少数的例外,那个作家的作品还是只有那个作家才写得出来。



这也是我曾经在某篇散文中看到的,而且我已经很能够体会那种感受。



「是吗……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部分,声优大概也一样吧。声优们会感到害怕,那是因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似鸟感慨地说。



我曾听说,立志当声优的人非常多,不管是要从中出道,还是要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都相当辛苦。



与能够存活下来的作家相比,何者比较辛苦呢?



我不知道,似鸟当然也不知道,大概没有人知道。



「老师会回到高中就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吧?」



我点头。



这当然跟周遭的反对也有关,但最终还是要取决于我的意愿。我曾想过「干脆不要升学了」,但现在我觉得没有放弃升学,真是太好了。



尽管《VICE VERSA》现在很畅销,我也能写续集,但我不知道何时会变得不畅销。此外,我也不知道我何时会变得无法写作。



如果变成那样,「我在十几岁时写过小说,作品还被改编成动画。」这种经历对将来应该没什么用吧。



相较之下,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的学历,以及在学校内学到的东西,应该会有用得多吧。



两者看起来相同,其实不同。「学历」与「身为学生的人生历练」是不一样的。如果只能选一个,我会选择后者,但我两者都想要。



「高中毕业后,我想念大学。同时也会继续写作……最后,我会选择就业,我想找其他工作。」



「那么,假设在这几年之中,你的作品更加畅销,并写了很多作品。举例来说,如果你赚到了好几亿日圆,相当于一般上班族工作一辈子的收入……你会放弃写作吗?」



「假设……事情变成那样……我想我不会放弃写作。我反而会因为不需担心生计,能够写自己喜欢的小说,所以我会觉得很开心喔,就跟现在一样。」



「这样啊。」



是我的错觉吗?简短回应的似鸟看来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无法了解别人在想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光靠持续写作就能过一辈子的话,那会是多么理想的人生啊——将来的事情谁都不晓得。我认为我必须事先认真地思考,当我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的时候的情况。因此,我现在要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我想,那就是写作与学业。」



「说得也是啊——我也会那样做。」



似鸟最后如此说道。



总觉得气氛变得很感伤。



一般来说,十七岁少年与十六岁少女应该不会聊这种事吧?



不是应该聊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话题,开朗地谈论梦想吗?而不是在那边烦恼,如果失去现在这份工作的话该怎么办?要如何为人生做好万全准备?之类的话题。



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觉得我们很不平凡。



当然也不特别。



「那个,关于『我要询问作家的下个问题』,我要稍微变更问题的方向!」



似鸟用开朗的语气说,大概是为了消除感伤气氛吧。



当我想说她会问什么样的问题时,她却问了一个实在很普通的问题。



「老师,你现在住哪里?」



这个问题与作家毫无关联。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



「在学校西边,可以看到一栋新的白色大厦对吧?」



「咦?难道就是那里?」



似鸟眨了眨眼睛,我则点头说:「嗯。」



「离学校很近耶……」



「所以我才会选择住在那里……」



距离我们就读的高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盖了一栋相当大的大厦。屋龄只有三年,还相当新。



我和母亲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住在那里,之前则是住在那座图书馆旁边。



决定搬家的最大理由是,这里距离学校很近。从学校后门走路只要五分钟,我就能回到家。



「原来如此,往返时间越短——」



「能够用于写作的时间就越多。母亲的通勤时间也稍微缩短了。」



「这个嘛,不论伯母,还是老师,都能很果断地做决定。」



「虽然图书馆变远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现在能够用自己的钱买书了,也能够上网查资料。」



「房子难道是……买的?」



似鸟瞪大眼镜底下的双眼问道。



「怎么可能,是租的。」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赚那么多钱。



话虽如此,房租相当贵。租房子时,房仲业者告诉我,我家大概是这附近最贵的。



虽然母亲对于房租很贵面有难色,却一直反对我出房租。不过,我始终坚持这是「必要的」。



「理由……那个……有四个——不对,是三个。」



我差点不禁说出真心话,随即改口。



似鸟好像并不介意那样的错误,而是问我:



「假设最重要的第一个理由是,距离学校非常近……那另一个理由就是,房租算在经费内?」



我点头。



我们租的是4LDK(注:四个房间+客饭厅兼厨房)的大厦。四个房间包含了我和母亲的房间,以及用来摆放书柜的藏书室。剩下的那个房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设置的备用藏书室,由于不知何时会用到,现在被当成储藏室使用。



其中,我将我的房间与两间藏书室列为「工作室」计算。以面积来说,约为四成,所以房租与水电瓦斯费的四成能够算在经费内。



虽然支付的金额很高,节税效果也相对地很大。



再说,我只有高中毕业前的两年多会住在这。令人高兴的是,我的存款是足够的。



「那么,之后呢?」



「我想到东京念大学。」



我回答。



「喔!决定志愿校了吗?」



似鸟开心地问。



「目前只决定了『有文组科系的东京都内大学』。另外,地点最好位在距离编辑部一小时车程内的地方。」



「原来如此!你要边写作边念书对吧。只要工作没有特别忙,我也考虑要升学喔!我也会选择东京附近的学校。」



「明年就是考生了……但愿彼此都能考上。」



「就是说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努力吧!」



啊,这种对话真的很像一般高中生会说的,我感到相当高兴。



似鸟问道:



「关于两年后的事,如果老师搬到东京的话,那伯母呢?」



我回答说,如果那样的话,母亲说她会搬到医院附近的公寓,只要一个人够用的空间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三个理由中的最后一个呢?」



猜中两个理由的似鸟问我最后一个理由。



「因为我想让母亲住在比较好的房子。住在以前那栋公寓时,会听到邻居发出的噪音。而且,母亲当初是为了我才搬到图书馆旁边的,所以我希望能够趁现在报恩。爱要及时嘛。」



「啊!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听完我的回答后,似鸟皱起了眉头。她露出对自己感到失望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应该要注意到的!」她明明不必那样做。



「再、再加上,我也想住住看富丽堂皇的好房子!四个!理由有四个!」



「啊哈哈!谢谢。」



由于我的顾虑很明显,而且她又向我道谢,所以我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那、那个……我想追求景致,刻意选了最高楼层!你看嘛,写作过程中,要让眼睛休息时,如果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该有多棒啊!」



「从学校也能看到相当美的景色,在那栋大厦顶楼,应该能看到更棒的景色吧。」



稍微恢复精神的似鸟说。太好了,这样就能继续聊下去。



「嗯,晴天时,景色真的很棒喔。我家离学校很近,随时都可以来喔。」



「咦——!可以吗?」



似鸟相当惊讶,我对此略显讶异地回答:



「可以喔,这又没啥好隐瞒的。」



话虽如此,这是我这辈子首次邀请同学来家里。租了好房子真有用。我可不是要说,母亲之前租的公寓很破旧喔。



「真、真的可以吗?因、因为我想瞧瞧职业作家的工作场所,真、真、真、真的可以去吗?行、行吗?」



看到似鸟一脸开心的模样,我心中感到疑惑。



这件事有厉害到需要那么慌张地屡次确认吗?



我的房间又不是位于东京湾沿岸的知名游乐园。



虽然那的确是一间又新又漂亮,景色也很棒的房间——



明明似鸟她家看起来才是有钱人。



我放弃去思考不知道的事,打算事先告诉她注意事项。



「不过,要上夜班的母亲在睡觉时不行……最适当的时间应该是,母亲去上日班不在家的时候吧?」



「不——不在家的时候啊!没、没、没错!我、我知道了!」



似鸟做出前所未见的可疑举动。



「……?」



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心不在焉地思考,由于母亲的班表经常会突然变更,所以我必须事先确认才行。



「雨——」



此时,玻璃窗外出现一条雨丝,然后迅速地持续增加。



「是雨吗……」



雨势瞬间变大,列车持续在大雨中行驶。



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大概是因为覆盖天空的云层很厚,所以窗外很昏暗。窗外有时会发出轰隆声,雨水冲刷着窗户。



如同气象预报那样。雨势此时就下得那么大,那东京的情况会是如何呢?



由于从饭田桥站到饭店需要走一段路,脚也许会弄得湿答答的。话虽如此,距离不远,不需要叫计程车。



虽然我认为,从这班列车的终点站搭计程车比较轻松,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要搭电车到得了地方,就不搭计程车。



我自己确实有在赚钱,扣掉平常的生活费后,还会剩下不少钱。即使在偶尔前往的东京都内搭计程车,钱也不会一下子就花光。



不过,我虽然不会说「奢侈是敌人!」这种话,但该省的还是要省。只有身体很不舒服时,我才会选择搭计程车。



列车已停靠过好几站,车厢内已经不那么拥挤。到目前为止,我搭车去过东京好几次,这次的乘客应该是最少的吧?



距离终点站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



我心想,她接下来会问什么呢。那名提问者目前人正在盥洗室。



我呆呆地等候,这段时间变得很闲。



于是我起身,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列印出来的《VICE VERSA》原稿。



若出版成书的话,这会成为第十一集。「side真」的第六章目前预定在九月发行。



虽然已经写好,但只要有空,我就会重看一遍,一边检查文章一边想之后的剧情。



随着集数增加,《VICE VERSA》的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side真」当中,许多国家成了以平定雷普塔西翁为目标的辛的附属国或同盟国。第七集的移动之国为了报答辛的救命之恩,提供了物资与武器补给给辛。



在「side辛」当中,原本单恋真的唯,也开始在意起虽然严肃,但也有温柔一面的辛,内心举棋不定。



在第九集中,普鲁托与辛再次交战。不过,背叛了普鲁托的国家派遣杀手到战场上,企图暗杀两人。在真与蜜可的活跃下,暗杀行动没有得逞。



普鲁托选择与辛结盟,一同作战。在战事更加扩大的第十一集中,两国并肩作战。



而且,在这集故事中,蜜可死了。



我很早就决定了蜜可的死。



说起来,在我想到的剧情中,何蒙库鲁兹几乎都会死。



这些何蒙库鲁兹们,有的被主人随意派上战场而战死,有的则是因为担任叛变的帮凶而遭到主人处决。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剧情很黑暗,不过我原本就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创造出命运乖舛的人造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相对地,我会想要尽量避免让其他主要角色死去。



在构想中看到蜜可死去后,责编如此说道:



「蜜可、达斯卡都是俊美又受欢迎的何蒙库鲁兹,不要让他们死会比较好吧?」



我的想法刚好相反。我认为,正因为他们既俊美又受欢迎,他们的死才能呈现出冲击性的悲伤剧情,炒热故事气氛。



蜜可等人的支持者如果听到这番话,大概会暴怒吧。



「你算哪根葱啊?」



甚至可能会这样说。



不过,在我的小说中——我就是神。



我创造了世界、角色,以及他们的命运。声优会为角色注入生命,但作家有时会杀了他们。



要是有人那样问,我想试着这样回答:



「我就是神,有何贵干?」



_不过目前还没有那种机会。



我拿着描述蜜可死去那幕的原稿进行检查。



故事的最后,好几国的大军在辽阔草原上展开大决战。最后由辛、真,以及普鲁托所在的阵营取得胜利。



回到大本营后,普鲁托对着失去许多部下与两名家臣的辛说:



「我这边也失去了蜜可喔。」



听完后,辛只说了一句:



「这样啊。」



「…………」



真不发一语地呆立不动(由于不是冬天,所以他没有围那条围巾)。



普鲁托完全没有提到蜜可临终的模样。



开会讨论此故事时,责编说:



「这样好吗?」



他比看到构想时还要惊讶。



重要角色的死亡不是应该更确实地描写吗?在某种含意上,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接着,我说出了脑中的想法。



我当然有想过壮烈的漂亮死法,像是为了帮主人挡箭,结果站着死去的武藏坊弁庆一样。



不过,我把那种死法让给了其他何蒙库鲁兹。



在之后的剧情中,达斯卡就是那样死的。当主人被追到狭窄的通道中时,他用腹部帮主人挡下了敌人射过来的长枪,并横躺在地阻挡敌人前进。即使在死前最后一刻,他还是英勇地奋战。



蜜可的死刚好相反。



只要读过战争作品,就会知道真实战场上的死亡,既无情又干脆。



一转过头,战友的头就消失了。在行军时,人不知不觉就不见了。飞行中,军机穿越云层后,便少了一架。原本以为伙伴没有受到外伤,隔天早上却冰冷地躺在床上。



感觉就像是「掉了很多零钱,试着捡起来后,发现有一、两个,不知道几日圆的硬币不见了」,我想试着描写的,就是这种人命会轻易消逝的战场。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



责编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这部分的设定,接着又说:



「不过,即使现在整段重写也没关系喔。嗯,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能不能重写啊?」



不过,只要没有发生特别情况,我是不会更改的。



那个「特别情况」是指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



似鸟回来后,我便结束原稿检查工作。



我将原稿放进印着ASCII MEDIA WORKS名称的大型褐色稿袋内,把稿袋收进背包。我在似鸟坐下前,将背包放回架子上。



依旧仔细地整理好头发后才坐下的似鸟说:



「刚才那个是……原稿?」



「没错,预定要在九月发行的第十一集。」



「呜哇!好想看!」



似鸟抬头看着架子。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



「这是指……只要老师不在就可以吗?喂,老师,盥洗室前掉了一千亿日圆喔。」



我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



「原来如此。送到派出所很花时间对吧?如果你收下其中的一百亿日圆——请我吃牛肉盖饭。」



「真拿你没办法——哎呀,我可不会随便偷看老师携带的东西喔。不过,在作品发售前,要是原稿被偷走的话,事情会很严重吧……」



似鸟如此说完,喝了茶。



我心想,她说得没错。



万一那个背包被偷走或抢走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虽然笔记型电脑中也有存放资料,姑且有设置密码。但是,原稿可没有那种保护措施。



要是某个怀有恶意的人拿到《VICE VERSA》的续集原稿,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我试着写了续集,请大家读读我的二次创作。」



那个人大概会在网路上发表这类文章吧?



如此一来,我那份真正的原稿会变得如何呢?



如果原封不动地发行文库本的话——



「专业作家抄袭网路上的二次创作!」



读者大概会这样想吧。



要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出示档案的日期,告上法庭吧?要先填写报案单比较好吗?要如何报案?向什么机关报案?



「老师?」



如果要打官司的话,ASCII MEDIA WORKS应该会有所动作吧?公司会帮我出似乎很昂贵的辩护律师费吗?



我会穿着西装前往法院吧?我有点想要那把法官一边说「肃静!」一边拿来敲桌子用的木槌。不过,由于日本的法官其实不使用木槌,所以不知道哪里有卖。



或者,编辑部不肯打(被视为)很麻烦的官司,态度突然改变,对我说出「打官司太麻烦了,给我重写!这是个能让作品变得更有趣的机会!」这种话吧?



「老师?」



不过,从以前写到现在的剧情没有那么容易更改吧?经过大幅修改后,不是会迷失作品走向吗?如果系列作因此搞砸,我至今的努力会变得如何呢?



「喂,老师?」



不,既然那样,我干脆爽快地变更路线,将「side辛」没完没了地写成波涛汹涌的喜剧,默默地持续写出五本让读者大为震惊的剧情,然后再一下子回到「side真」,接二连三地写出正经剧情——



「喂!」



咚!我的右肩感受到轻轻的撞击。



「嗯?」



我一转向右边,便看到坐在该处的似鸟正在用左手摩擦右手。接着她喃喃说:



「肩膀……好硬……」



「KATAKATA?」(注:日文中的「肩」与「硬」的发立白皆为「KATA」)



「我是说老师的肩膀好硬!我叫你好几次了喔!」



啊,是这样啊。我的心思大概又因为妄想而跑到远方了吧。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就是作家啊……」



我变得有些混乱。



「还没恢复正常吗?」



「不,我没事,嗯。」



「那就好!果然和女生的肩膀不一样耶!」



「咦?嗯,就是说啊——不是那样。」



我不知道女生的肩膀有多柔软,于是我中途改口。



接着我说: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讲到『要是原稿被偷走』的部分——这部分不用再说了,我要问下个问题!」



似鸟边说边恢复笑容。



「老师认为,『对作家来说很重视的行为』包含哪些呢?我觉得如果问『最重视的行为』会很难回答。只要老师觉得重要,什么行为都可以说。」



幸好她没有问我觉得什么事最重要,不然我就得苦思许久。



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倒是能够顺利地想出几个。



「首先——」



「首先?」



「应该是要勤做笔记吧。把想到的事立刻记录下来。」



作家这个工作就是,将想到的事汇整好,写成文章。不管任何点子,全都始于灵光一闪。



「什么时候会产生灵感呢?」



「嗯,我的回答是……『完全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



「嗯?」



似鸟疑惑地说。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随时随地都会有灵感,想到的时候,就是产生灵感的时候。」



「原来如此——那么,说声『好,来写吧!』之后,坐在电脑前时呢?」



「当然也会产生灵感……实际上,思考句子与剧情比较辛苦。我觉得,灵感大多不会在此时涌现。灵感涌现时,就是该做笔记的时候。」



「那么,到目前为止,老师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灵感』的呢?」



这个问题我能够回答。



「举例来说——」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在欣赏其他作品时。只要一被感动,我就会想要直接将那份感动与自己的妄想连接起来。这可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把书当玩具」的行为。现在的我,也会把漫画、动画当成玩具。最近我觉得这是一种「夺取感动」的作法。



同样地,我在听音乐时,只要歌词或旋律让我感到兴奋,我的脑中就会突然浮现画面。我会擅自地将它当成背景音乐来使用,展开各种妄想,从中获取灵感。



另外一种情况则刚好相反,也就是发呆的时候。像是洗澡、上厕所,虽然不太好,但上课时也是。放松心情时,脑中会突然冒出点子。过去,我会遇到一直想不到该怎么写,让我很伤脑筋的剧情,那种剧情的灵感大多会在脑袋放空时突然涌现。



此外,就是在专心做其他事情时。就我来说,当我在平坦道路上平稳地骑着脚踏车时,也经常会浮现灵感。



「原来如此……方式真的有很多种呢。」



「嗯,所以,只要一浮现灵感,我必定会做笔记。除了上课以外,我不会用笔做笔记,而是会用电脑或智慧型手机,将灵感记录成文字。我会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嫌麻烦』。」



「果然是因为会忘记吗?」



我深深地用力点头。



「没错,因为我会忘记——人的记忆力真的很不可靠,想到的内容立刻就会忘记。甚至连想过的点子也会忘记。证据就是,某个故事的某个场景,我重复想到了三次。」



「咦?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脑中浮现『我想出了感动的场景!这个角色有过这种经历,所以采用这种场景吧!』,然后记录在智慧型手机里。当我在房间内想将该场景写进电脑的Word档时,我一打开档案——」



「发现同样的场景已经存在?」



「没错,该场景已经存在,而且我还在档案内注记『这个点子是第二次想到』。」



灵感会突然浮现。



然后又立刻消失。



如果不做笔记记录下来,就是一种损失。



如同我说的那样,我也许会重复想出同一个点子好几次——直接被我遗忘的点子应该也不少。



因此,我只要一有灵感,不管那个点子有多么愚蠢,我都会记录下来。彻底地记录下来,好好保管,以供将来使用。



前辈作家们也说过相同的话。



听说那位前辈的灵感经常在开车时浮现出来。然后,他会用声音来记录。他总是会把录音笔带进车内,事先放在驾驶座旁。据说,即使不用看,也能用单手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据说他在开夜车或长途驾驶时,以及听喜欢的音乐时,灵感特别容易浮现。这跟我在骑自行车时是一样的。



所以,那位前辈似乎经常会借由开车兜风来转换心情。在半夜开着车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尽情地奔驰。



为了寻找灵感而行驶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这种事好像有点帅气。



等到可以考驾照的年纪,我也打算去驾训班学车,所以我保留了那部分的经费。



「原来如此……做笔记啊……」



似鸟一边嘀咕,一边用不知何时拿出的小笔,在摊开的记事本上写了些什么。她在做笔记。



虽然我只是看着她,没有伸长脖子窥视。



「哎呀。」



但她还是将记事本遮起来,并隔着眼镜稍微瞪了我一下。



啪的一声合上记事本后,似鸟问: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这么嘛……嗯,有的。」



「什么样的?」



「这跟我之前说过的『对自己有信心是很重要的』这句话稍微重复——不要瞧不起自己,以及自己正在写的作品。」



这是我在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原稿时的事情。



当时我十五岁,就读高一。



当我拼命地修改原稿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这本小说真的值得出版吗?



「类似……不安的心情吗?」



似鸟问道。看着她的表情,我宛如看到了一名很担心患者的医生。



「没错。我脑中真的突然浮现出,眼前画面中的小说,真的适合拿来卖钱吗?累积的人生历练并不多,我光靠阅读经验写出来的这部作品,能成为商品吗?这类想法。」



「不过……负责判断此事的人是责编对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当时的我受限于恐惧,无法冷静地判断。因此,我打电话给责编,哭着哀求对方。」



虽然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这是事实,所以也无可奈何。另外,在说明此事时,还有一件过往的事也不得不说。



「结果呢?」



「结果——」



责编说:



『也就是说,你很在意自己的小说是否很肤浅。』



没错没错。我紧握着话筒说。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喔。你只要写出,现在的你才写得出来的作品就行了。』



责编很干脆地回答。



对作家来说,人生历练是很重要的。我认为许多创作题材会由此而生。



不过,「没有体验过,就写不出来」这项说法未必成立。



没有作家会为了描写杀人犯的心理而去制造杀人的经验(我是这样想的,也希望真是如此)。



所以说,别瞧不起自己,只要自由自在地创作就行。



在持续写作的过程中,我充分理解了责编当时说的话。



不久后,当我长大成人,重新阅读《VICE VERSA》时,我也许会觉得:



「这就是我年少时所写的小说啊。」



不过,只要我能同时这样想:



「这是我年少时才写得出来的小说啊。」



那就没有问题。



『这毕竟是娱乐小说,所以只要有趣,怎样都行喔。只要有趣,读者就会开心。虽然你还很年轻,但你写得出有趣的小说——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抛开烦恼,继续写续集比较好喔。应该会有成果喔。』



责编在电话中这样说。



我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似鸟。



「原来如此……总觉得很棒呢。举例来说,从现在开始过了十年,当老师二十七岁时,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



听到似鸟的问题后,我试着想象自己的未来。任何事都很顺利的理想未来。



我会继续创作《VICE VERSA》,尽情地创作此系列就是我的梦想。依照目前的计画,我觉得大约会在二十集左右完结。



我已经决定了最后的剧情。在写第一集时,我就大致决定了结局要怎么写,后来与责编商量过后,结局已经确定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在复学的今年,以及明年成为考生后,作品能维持多快的发行速度,但在这三到四年之间,我只想要努力创作《VICE VERSA》。



动画如果卖座的话,我会很高兴。如果有第二部,甚至是之后的续集,我会更加高兴。



我想要上大学,然后一边念书,一边开始撰写新的系列作。我现在还不知道,该运用许多灵感中的哪个点子。



接着,大学毕业后,就找工作就业——



虽然我想到的都是理想的未来,当然,未来也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我也可能会在考试中落榜,而且动画没有引发话题,光碟也不畅销,《VICE VERSA》的人气直线滑落,在二十集前就惨遭腰斩,我受到打击后,写不出下个作品。



或者,我可能会罹患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变得无法继续写作或求学。更糟糕的是,我也可能会遇到意外而死于非命。我无法断言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今天。



想到这里,我不再继续想下去。



我再次回想起似鸟问的「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这个问题,边想边回答:



「这个嘛……我大概会运用过去的经验,创作大学生的故事?或者是社会人士的故事?作家的故事?」



「声优的故事呢?」



看到似鸟好像在期待些什么似地笑着说,我灵机一动。



「也许不错。主角是个从事声优工作的女高中生,头发很长,戴着眼镜——」



「嗯嗯!」



似鸟开心地附和。



「她在遛狗时,捡起神秘的蘑菇来吃,变成巨人。她为了寻找生马肉而到处破坏城镇。于是自卫队的巨大机器人前往该处——」



「嗯嗯!模特儿费只要版税的一半就行了,现在立刻写吧!」



似鸟开心地威胁我。



「近、近期内会写……」



我如此说道,打算做个笔记记录这个想法,于是把手伸向智慧型手机。



「此外,对作家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I



「有。」



「那是?」



「『遵守截稿日。』」



「出现了!截稿日——说起来,我还没好好地问过关于截稿日的事。」



我点头。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好好说明过。



「那么,就来说明关于截稿日的事情吧。」



「拜托你了!」



截稿日——



指的当然是,小说要在几日以前完成提出这个交稿的期限。



杂志有截稿日,文库也有截稿日。



那么,以我和文库的情况来说——也就是我在电击文库出书时,截稿日会是何时呢?



这件事大概只有相关人士才会知道。刹那间,我烦恼是否该告诉似鸟。



虽然很烦恼,但如同之前那样,由于她是「工作相关人士」,所以我决定相信她,说出此事。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请你务必保密。」



「我知道。」



「基本上,电击文库的截稿日会订在『发售月的四个月前的月底』。」



「嗯……如此一来,如果是下个月十日出版的书——」



「六月出版的话,最好要在二月底完稿。」



「相当早耶……」



似鸟嘀咕说。



首次听到此事时,我也这么认为。假设书会在五月底印好,那么整整三个月会做些什么呢?



由于我最后得知了整个流程,所以我将其告诉似鸟。



「那个,假设我在二月底写作完成,也就是完稿。」



「嗯。」



似鸟翻开记事本,开始写了些什么,大概是要把流程作成图表吧。



「原稿会变成一校稿,如同之前说过的那样,送到校阅人员那边。稿子大概需要经过两周的检查后,才会回到编辑部。」



「哦——要那么久啊。」



「嗯,相当久。某位作家曾说,他在那段期间会安排很长的旅行。因为如果没有其他工作,真的就会变得很自由。」



「原来如此。经过约两周后……老师会检查那份稿子,那个……自己检查的……」



「作者校。」



「没错,将作者校送回编辑部,然后进行二校对吧?二校稿需要多久才会回到编辑部?」



「大致上约为一周半到两周吧。接着,处理完二校稿后,原稿会和插图一起被送到印刷厂。由于剩下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觉得应该能够从容地印制书籍。」



「原来如此……」



似鸟的写字声停了下来。



关于截稿日的说明就到此结束——才怪。



「以上所说的是,非常听话的『乖宝宝』的计划表。」



「什么?」



似鸟将眼镜对着我的脸。



「俗称『乖宝宝计划表』。」



我说。